第二章

    宋夫人示意身边丫鬟上膳,转眼间莲头羹、绯羊裹蒸、金铃炙、糖酪樱桃、芙蓉甘露酥等等琳琅满目摆了一桌。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裴沉榆吃了整整一盘芙蓉酥,其他菜肴也没落下。

    裴沉榆放下碗筷,满足地喟叹一声:“美味。”

    当年她横渡流沙去国万里,嫁给年轻暴戾的乌金可汗。整整十年,她以生肉为食膻酪为浆,只求活下来为裴家翻案。

    宋夫人见状唤来大丫鬟郁金:“叫林嬷嬷再做一盘送来。”

    “阿娘不必麻烦,我吃饱了。”裴沉榆眉语目笑,“倒是大哥读书辛苦,应当多吃些。”

    裴沉竹嘴角噙着笑意,接过妹妹话茬,一家人其乐融融谈笑风生。

    待众人食毕,裴沉竹告辞前往学堂,裴父自去武馆。

    虽然早已没了将军头衔,裴穆还是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用功。

    裴沉榆收回目光,让半夏为她裹上青丝披肩,又接过一个雕花八宝手炉。

    宋馥芝谴管家李胜备好马车,正欲动身又闻院内嘈杂声起。

    珠帘微闪,丫鬟郁金进来禀道:“夫人,二姑娘求见。”

    宋夫人和颜悦色道:“请她进来罢。”

    裴家二姑娘裴沉兰掀帘而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颤声唤道:“母亲。”

    秋霜染,寒意浓。裴沉兰只着一袭丁香紫绫罗纱衣,露出颈部大片白嫩肌肤,略显狼狈地瑟缩着。

    “沉兰这是怎么了?”宋夫人本欲伸手去扶,却被裴沉榆暗暗按下。

    “静姨娘身体抱恙,食不下咽。”裴沉兰眼里水汽氤氲,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求母亲请秦大夫上门问诊。”

    “允了,再让林嬷嬷另备点清粥小菜,不可怠慢。”宋夫人吩咐完几位下人,牵着裴沉榆走出府外。

    裴沉榆自始至终都知道姨娘身体无碍,不过是借故不来请安的理由罢了。只是现下没时间与这厮计较,希望她莫要招惹事端。

    裴府马车挂着珠光熠耀的琉璃帘,使得外人无法轻易窥视。四面缀五色香囊,飘着栀子水浸沉香的味儿。

    几案上摆着青瓷茶盏和精细点心。

    马蹄声落,惊起一地落叶,直奔青吟巷而去。

    京城繁华似锦,人群熙来攘往,屋宇星罗棋布,街边茶坊、酒肆、作坊应有尽有,五颜六色的商铺旗号随风飘荡,揽客吆喝声不绝于耳。

    车内倒是一片静谧,裴沉榆捧着本佛经细细读着,宋夫人裹着绒毯小憩,半夏正用红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唯有剪秋趴在帘下好奇地四处张望。

    倏然间,马儿嘶鸣一声,车厢被颠得剧烈摇晃,几人不备之下险些磕上车门。

    剪秋不由得惊呼:“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路中央躺着个人,像是昏迷了。”车夫的声音透过门帘传来。

    “快去看看。”宋夫人向来仁慈,遇到这种事定不会置之不理。

    剪秋半夏忙下去查看情况。

    不多时,两人回车内禀告:“躺着的是位姑娘,为卖身葬父长跪三日,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裴沉榆已是心下了然,这场借刀杀人的大戏正在她面前缓缓拉开帷幕。

    裴沉榆双眼微眯,闪烁着极为危险的光芒,冷冷低语道:“施舍些银两,送去医馆吧。”

    剪秋刚应声,就见女子悠悠转醒,首句话便是求裴府收留。

    那女子一身缟素,发丝间插着稻草,衬得本就清秀的容颜更是楚楚可怜。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再硬的心肠也得软上三分。

    “小女翠娘自幼和父亲相依为命,恳请夫人施舍一百两银钱让家父入土为安,小女愿终生为奴为婢侍奉恩人。”翠娘声音发颤,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是令人怜爱。

    周边百姓听见动静聚集而来,转瞬间呜呜泱泱围了一圈。

    宋夫人闻言心有不忍,一百两是寻常百姓家好几年的收入,对于有薰玉堂支撑的裴家来说倒不算什么,院里总还可以添一位丫鬟……

    裴沉榆瞥见娘亲神情,上辈子她就是这样收留了这位翠娘。结果翠娘次日便消失不见,独留一枚龙涎香琥珀貔貅吊坠。

    又不知旁人如何知晓裴家得此珍宝,几番辗转竟成了贵妃的生辰贺礼。

    裴沉榆断不会让此事重蹈覆辙,她沉声道:“寻常棺木不过半两,姑娘张口便是一百两,是为葬父……?”

    围观人群在旁指指点点,私语不断。

    “一百两?可真是狮子大开口,我看这姑娘是想攀高枝吧。”

    “可不嘛,她在这跪了几日,旁人来问都不愿搭理。今日一见裴家马车便扑了上去。”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翠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喃喃道:“小女……小女家有病重老母和年幼弟妹,属实艰难。”

    “既然如此。”裴沉榆轻叹出声,“家中更不能少了你操持。”

    她从囊中取出一锭银子:“这里是十两纹银,应当够你置办后事照顾家人,卖身就不必了。”

    “这……”翠娘犹豫半响,咬咬牙双膝跪下,“多谢姑娘,今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还请收下这枚吊坠。”

    那吊坠纹理细致精美,表面泛着油润光泽,内里又毫无杂质纯净如洗,最为难得的是它是一整块龙涎香手工雕刻而成。

    裴沉榆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打颤,她紧咬下唇强压下心中动荡,正是此物害得裴家家破人亡!

    “龙涎香?”宋夫人一眼看出端倪,“此物太过贵重,即使叫价千两也是有市无价,我们断断不能收下。”

    “这宝物在我身边也是无用,当铺一味压价,还不如给了识货的人。”翠娘忽地加大声量。

    方才还狮子大开口现在又轻易慷慨相赠,这变化之快任谁不叹声奇。

    裴沉榆倒不觉意外,翠娘的任务大抵是不论何种手段必须将吊坠交给裴府,而她选了最为瞩目的一种。

    裴沉榆同剪秋耳语几句,无视那人手中宝物,扶着阿娘回了马车。

    剪秋当着众人面高声道:“我家姑娘念你孝顺,再奉上二十两银钱,将你父亲好生安葬吧。”

    翠娘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裴家马车离开。

    周围百姓纷纷夸赞裴姑娘心善,继而四下散去,却不曾想有个别人动了歪心思。

    狭窄的巷道,一袭素色身影飞速向前奔跑。她裙摆翻飞、步履矫健,已看不出方才娇弱模样。

    翠娘刚收拾完几个谋财之徒,又察觉到身后不远不近缀着条甩不脱的影子,她慌不择路下拐进一条死路。

    翠娘怒喝一声:“来者何人?”

    “吊坠留下,人离开。”一道平板冷淡的男声响起,听不出年纪。

    “妄想。”翠娘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气势汹汹地摆出应战姿势。

    一道黑影倏然而起,掠到翠娘身后,手里寒光一闪,剑锋如风般直朝翠娘颈项划去。

    翠娘美目闪过狠厉,软剑舞动间挽出道道剑花。

    奈何黑影功夫更胜一筹,剑势密不透风直指要害,不给人透气的机会。

    剑刃聚拢之际,疲于招架的翠娘动作一滞。

    黑影猛然拂过翠娘外衫取下锦囊,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

    裴沉榆从薰玉堂归来时已入夜,她屏退丫鬟,向空无一人的屋檐处喊道:“出来吧。”

    兔起鹃落之间,院内现出黑衣人的身影。

    “属下龙骧军副统领苍梧,拜见小姐。”苍梧恭敬躬身,将锦囊递给裴沉榆。

    “不必多礼,你我都知龙骧军早已名存实亡。”裴沉榆伸手虚扶,“那人功夫如何?”

    “身手不凡,绝非寻常闺房女子。”

    裴沉榆不出所料地点点头,翠娘手有拳茧,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

    锦囊里除那块龙涎香琥珀貔貅吊坠外,还有裴沉榆封的三十两银子。

    她只取出吊坠,又将银钱递给苍梧,叮嘱道:“感谢苍兄,此事还请莫要告诉我父亲,这点心意便收下吧。”

    “在下奉裴将军之命护佑夫人小姐……”苍梧刚想拒绝。

    “收下吧,听闻你夫人因头痛卧榻在床,此病不能久拖,往后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是!”苍梧见状也不再推脱,心怀感激地接过锦囊,转瞬便退出院内。

    今日一番忙碌也算是有所收获。裴沉榆摩挲着那块吊坠,悬着的心终于松了口气。

    与其让他人再将此物神不知鬼不觉塞进裴府,倒不如由自己亲自看管,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她回想起昏暮时分在铺子里同娘亲辨别香料的场景。

    “赤虹虽是无形无味,但若掺杂其他香料,会晕染出浅淡的暗红色。”

    而这块吊坠色泽通透纯粹,毫无杂质。也就是说,当日的赤虹是后面浸上去的。

    她心中模模糊糊浮起一个人影,可总觉得有些古怪,他几番周折就是为了陷害裴家?

    裴家如今以商贾为生,即使兄长有幸为官也是后话,短时间内造不成威胁。

    可若是为了谋害贵妃,为何不直接下毒?

    裴沉榆揉了揉眉心,这些问题她在前世也曾反复思索。但是人在塞外错失太多细节,现如今想要破局还得先入局内。

    此后数日相安无事,府内府外一片宁静。裴沉榆白日前去香铺,夜里抄写心经。

    她在制香一事上倒是颇有天赋,短短几日已同师父宋卉学会了从摘拣揉筛再到晾晒切割的修制工序。

    这日午膳后,裴沉榆正像揉制面团一样搓白檀,忽听外边嘈嘈杂杂,三四个小厮气势汹汹地涌进薰玉堂,打头的是一位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

    “发生何事?”裴沉榆蹙起眉头。

    宋卉头也没抬,似是见怪不怪:“定是沉香阁的殷建来找事。”

    “殷掌柜有何指示?”宋夫人在后面听见动静,忙出门迎接。

    “宋掌柜做生意可不地道。”殷建咧嘴露出脏黄的牙齿,眼神肆意在裴沉榆身上流转,“近日沉香阁生意惨淡,原是被宋掌柜使美人计勾了来。”

    宋夫人赔笑道:“殷掌柜这是什么话,薰玉堂开门做生意,哪有不待客的道理?”

    “少跟我油嘴滑舌的,要么拿钱赔偿沉香阁损失要么关门别干了!”殷建啐了一口,命手下人拦住铺门,吓得店内客人纷纷逃离。

    宋夫人薄怒低斥:“殷掌柜有话好说,这又是何意?”

    殷建嘿然一笑,随手拾起一块上好的沉香砸在地上。

    裴沉榆弯腰捡起碎屑,眸色掠过一抹晦暗。

    “不过……”殷建话锋一转:“若是将你女儿嫁给我家小儿子,咱们两家并做一家,自是另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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