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任西继续回忆写道。

    父亲将你们引进客厅,我跟在后面,追随着你们,就像接下来的十九年。

    父亲牵着你们的手坐下来,我看清了大手牵小手的姿势。有父亲在时,我被教导站立在他斜对面,避免出现在他正对面碍眼。

    我心虚的注视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你们坐下后,其实并未有多余的动作,也未再看向我。

    整个客厅,没有人打破这种静默的环境,这是我熟悉的气氛。

    我第一次在有父亲在场的时候,如此肆意的走神,期待。

    父亲也是在观察你们的神情吧,我和他将在以后的生命里如此这般的、一致地在意着你们的感受。

    我一直认为你们展现出的情绪是真实的,因为我和父亲对你们的爱就是真实的,热烈的。

    我并未去思考过,当面对两份残缺如火的爱时,对面同样弱小的你们是否能够承受,是否能坦然的接受,是否还能活的真实、自由。

    你们的情感被我和父亲扭曲的、强加的亲情塑造着,而我们自认为的付出,其实是带目的的,是为了索取,索取你们生命的光。

    “他叫任西,我的儿子。”父亲开始介绍。

    我不知道他是否有看向我,因为我也无法控制的望着你们投过来的眼神。

    “这是你的哥哥,任东。这是你的姐姐,任北。记下来。”

    我礼貌的睁大自己的眼睛,装下对面沙发上的你们三个。

    父亲像是在给我介绍他的一家三口,我点点头,眼神不舍离开你和哥哥半秒,深怕你们逃离这压抑的宅子,并时刻准备着大喊关上大门,不能让你们跑出去。

    我记得,我是十六岁以后,就不再叫你姐姐了。

    父亲后来也不再斥责我,他从来都是尽可能避免同我说话和碰面的,把厌恶做的如此明显,把他的胆怯也藏得深了一点。

    接下来,父亲对家里新进的仆人做了一番安排,我记得他对黎叔和秦姨的吩咐,要求他们对大少爷和大小姐多加照料。

    我对一直以来只照顾我的那两人,并未表现的有过多的占有欲,因为我从未感知过什么是真正的属于我,或者我属于谁,我只是困于这个宅子。

    毕竟,我当时还从没踏出过这深宅大门。

    而此刻,我有了隐隐的心思,我明显渴望着眼前的两人,你和哥哥。

    北,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任西继续写道。

    曦院,从那天起,就开始热闹起来,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我也看到了更多的表情,他们应该比黎叔和秦姨,活的更有趣,我喜欢看人的表情,然后去揣测,想要确认自身的安全。

    我很在意别人的眼神,最开始是秦姨和黎叔,还有父亲的。我是靠着读取眼里传达的指令去过活的。

    因为被要求学习静默思考,我也一般不习惯与人交谈,不熟悉口腔的运用,甚至用餐都觉得张嘴麻烦。

    但与你和哥哥在一起时,我是不一样的,我极力展现真心,并一开始就愿意暴露自己的弱点,我完全且自主的将自己依赖于你。

    最开始的相处,我应该是小心翼翼且主动的,你和哥哥一起进入了我的生命。

    但因为第一眼,先看见的是你,我便心安理得的相信,我是更亲近于你的。异性本来也是更容易让人感到亲切。

    北,你当时6岁,与我年纪也更为相近,而哥哥10岁。

    你,更爱笑一些,而对我也永远是在笑的,每次看向你,我都很用力记下你的表情,在心里标记下那是快乐的情绪,我一开始就是从你身上学习何是快乐的,我说过我擅长观察别人的表情,但那是小时候。

    长大后,我就不在意旁人的眼神了,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自认为有能力照顾你,也开始慢慢曲解了你的心意,对于你,我可能开始加入自己的想法。

    哥哥,应该本就是个较为沉默的人,他自从进到任家,便被要求常伴于父亲,我有时担心他会很快变成像父亲一样的人。

    当年10岁的他,应该是懂事的,父母意外丧生,父亲最初作为陌生人,将你们从贫困的山村带出来。

    父亲告诉他,自己与你们的父亲是童年的玩伴,是分开多年的挚友,是多年的遗憾。

    现在,他期望担负起照顾你们兄妹的责任,给你们一个家。

    但这个家,只有父亲,没有了母亲,还有个年幼的弟弟。我不清楚,当时的哥哥是如何盘算你们的境遇,是万幸遇到这个父亲,还是一开始就学会了服从他。

    那天,听到大哥最后对我亦或者对他自己,说的是:“是我害了她。”

    我不知道,这个害是追溯到哪一刻,最早的话,应该就是答应进曦院的那刻吧。

    我没有反驳他的自责,甚至狠心的盯着他愧疚的眼神,未挪动。直到他眼圈的红一层层的加深,我并不心疼。

    我认真审视着这个,我叫了二十二年哥哥的人,我在那一刻,又开始本能的分析起他的表情。

    对着他的脸,我并不习惯带着怀疑的心态,我的脑子转的格外的慢,我一点点观察他的面部肌肉变化,最开始是眼睛,然后是抽到的嘴角,我发现他整个人都有点晃动。

    他才29岁,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嘛?他的亲妹妹或许还有他的这个弟弟。

    我不想看到他进一步崩溃的样子,这是我能留给大哥最后的尊严。

    我侧身,走进了电梯,向下的电梯。

    眼前又出现了,那精钢铁锁链将我锁死,漆黑的海,拽着我向下,一直不停地向下,这次我也不再抬头,无力观赏是否还有向上的气泡,这次我是该沉沦的,我自己清楚的。

    曦院,充斥着我三岁后和你、大哥的童年记忆。

    我开始熟悉起宅子里的每个房间结构和院子里的各种植物。

    我们三个,每周六被允许在宅子自由玩耍,黎叔作为大管家,自然也是喜见我活的快活一点的。秦姨也是越来越容易被我逗笑。

    他们对我一贯的宠爱,带着点尊重,而对你和哥哥,倒是偶尔多了一些莫名的神态。

    他们是有怀疑你们是父亲的私生子嘛?我并不了解你们原来山村人的特点。

    但你,我认为是完全没有村里人的样貌特征的,你起码是很白,可能是从小就被带出来了吧,大哥的肤色和颧骨的形态倒是跟父亲有点相像。

    而这份担心,我同样有过,且在我青春期时开始困扰和折磨我,但很快,我就从外祖母那得知,你们与父亲并无任何血缘关系,这让我暗暗欣喜不已。

    外祖母,从不骗人,她不必,因为她才是这个家族真正的掌权者,也是另一个对我有矛盾心理的人,我与她并不熟络,最初就谈不上有任何感情,我也从不相信隔代情。

    第一次见到她,就是你和哥哥刚入住后的不久,也是我快四岁的时候,外祖母的生辰。

    也是在那次的寿宴上,我读出了父亲眼里的畏惧与闪烁。那是我母亲的母亲,在她面前,他和我都是罪人,我并不孤单。

    第一次踏出曦院,我有点期待,被黎叔反复强调了注意事项和礼仪,我有点分神,四处找寻你的身影。

    这第一次,我是一定要牵着你的,我试想着,大手牵小手的感觉,很踏实。

    你,多数时候也是安静的,虽然经常在笑,很温暖的笑,对所有人都是,一个被爱圈着长大的人,是有安全感的,你是幸福的,我一直这样想着你。

    我想方设法来让你体会到自己待遇的与众不同,我以为你这样是会更快乐的,可事实呢?

    哥哥对于这次要见的外祖母,好似格外的紧张,我和你隐隐想笑,又握紧了牵着的手。

    这是记忆中的第一次牵手,就像以后,面对每一次困难时的牵手一样,我感到了安心,甚至包括最后一次的牵起你的手。

    你躺在那雕花的暗红色棺椁里,如常的平静,我也定下了神,像是重新开启了心跳,我开始呼吸,那时的我应该是忘记呼吸着,走向你的。

    我要好好看看你,并告诉自己先活下去,他们把你打扮的很美,但没有你自己化的妆美,我鼓励着自己抬起双手伏在你棺椁上,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刻画你现在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强迫自己必须记下你现在的摸样和神态,我怕我忘记。

    分明一滴眼泪都没有,但我觉得我很难看清你的样子。

    我伸手去探,去牵你的手,最后一次的牵手。

    任西,立即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薄薄的纸被他倾泻的眼泪、鼻涕反复沁湿,他没法在握紧那只笔,也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剧烈的心痛让他警觉他还不能现在就死。

    他才刚开始去接受,北真的死了的这个事实,才刚刚想到办法去寻找那岁月里潜伏的真凶。

    他几近无法呼吸,丢下笔,奋力地起身,再一次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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