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五食堂，一层。
方唐秉持着“粒粒皆辛苦”的原则，埋头细致地扒着饭盘里最后几粒米饭，一粒一粒送进嘴里，咀嚼……
缓慢、专注而优雅的，拖延时间。
“想谈了嘛？”李诗萌实在没眼看某人这做作的吃法，出声打断她。
她俩坐在学五食堂紧靠二层楼梯的那一张长桌上，长桌8个位置都坐了人，都是刚刚课上的同学。方唐这顿饭吃到整个食堂90%的学生都吃完饭回去午休了，她还在吃。
食堂里很空，六七双眼睛都盯着方唐，茬架的意味就更浓。
方唐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儿，羞涩一笑，“没吃饱，我再去要点……”
要点什么还没说出口，李诗萌就推上她面前没动过的一两米饭，花500块买沐浴露的高小蓓递上生煎包，剩下几个人掏包奉上她们的酸奶、饼干、零食。
方唐无语凝噎……
不等她应付这一桌子的碳水大军，又赶来一个看热闹的。
“怎么样？交代了吗？”来人正是刘峰，一阵旋风似的赶过来，审犯人的语气。
李诗萌摇了摇头，他才转向方唐。
方唐没好气地看着对方又加一名友军，“你怎么也来了？”
“听说你跟周sir有故事啊……入学认识的？上学期怎么没听说……还是你们早就认识了？什么时候认识的？青梅还是竹马？破镜还是重圆？”
刘峰几句追问勾勒出了一曲缠绵曲折的爱情悲歌，引得高小蓓和旁边几个女生倒吸一口冷气。
某爱情悲歌女主在线黑脸，“你一个1米8的大男人，好意思这么八卦吗？”
“这怎么能叫八卦？这叫有一双善于发掘新闻的眼睛，有一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恒心，新闻学子的自我修养罢了。”
说罢，还浅浅一笑，自谦的姿态。
自谦你个鬼啊，还自我修养？宁以后的职业规划是当狗仔吗？
方唐深吸口气，平息心底对刘峰的一万句问候，端出播音主持课的专业范，冷漠又端庄，“我和周学长，真不认识。”
“那他怎么认定你当联络员？”
“全班人都在玩手机，不查别人就查你？”
“就是就是，他还一下子就能叫出你名字，一点迟疑都没有。不认识能叫得那么亲昵，顺口？”
方唐真的很迷茫，上课被查手机还是什么特殊优待么？
还有，你们是哪里学的卓越听力，点个名而已，从哪听出的亲、昵？！
听力卓越的高小蓓撞了撞旁边的李诗萌寻求支持，“肯定不是第一次叫了，你说是不是？”
“嗯，确实。”
……
方唐试图唤起他们的理性，“大哥大姐，我迟到了，那签到表上就剩我一个名字没签，他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吗？”
众人觉得言之亦有理，但总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当然没这么简单，宠物医院那一晚上的丢人事能说吗？
不。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她和周岩也要从头来过。
她要利用联络员的便利，在学长面前树立一个全新的形象。
方唐坚定决心，把一切窥探的可能抹杀，信誓旦旦道，“还有，我没听出他叫我有多亲……”
亲昵二字方唐实在说不出口，换了个词。
“……多熟，如果你们觉得熟，那只能是他这个人自来熟；第二，你们想想，他一个博士，这么大年纪了，青梅竹马也差辈吧，我怎么会认识他？”
周岩刚吃完饭从二楼下来，脚步蓦地一顿。
食堂里没什么人了，方唐又是急切地想为自己剖白，声音显得格外大。
没指名道姓，但不由得让人，对号入座。
高小蓓正对着楼梯，第一个看到了周岩，做贼心虚地抓紧了李诗萌的胳膊，李诗萌不明所以，“你干嘛——”
话卡在一半，她屏住呼吸，直直地看着楼梯处。
其他人见状跟着看过去。
方唐也回头——
楼梯上，周岩长身而立，眉宇间还残留错愕。
方唐便知道，她的全新形象是不会有了。
周岩并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跟着一个披着长卷发打扮知性的女人，还有学院视频中心的郑钧老师，是负责学生事务的熟脸。
一行人下楼梯走到长桌边，这帮大一的孩子们纷纷打招呼。
方唐脸色变得异彩纷呈，但还是强压着内心的兵荒马乱，露出乖巧的梨涡，“郑老师好，周学长好。”
长桌上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这两个人身上。
“嗯。”周岩总算还给脸，淡淡应了一声。
相比周岩的冷淡，郑钧和这帮孩子熟络的多，“干嘛呢这是，聚餐不叫我？哎，刘峰，正好你在这，找你有点事。咱们大一别的学生联络员你知道吗？多叫几个人来。”
方唐遁地走……
“方唐是我班上的联络员，算她一个。”
一直不做声的周岩突然开口，然后满意地看着遁地走的小身板抖了抖。
郑钧完全没看出氛围有什么不对，招揽着几个人回了学院。
郑钧找他们说的事，是学院视频中心要制作学校招生宣传片。
视频中心原本是新传学院的学生社团，做大做强后被学院党委宣传部收编，落户学院楼503办公室。
这次视频中心承担了制作新版宣传片的重任，策划、录制、剪辑杂事太多，郑钧想起林老的博士周岩和郭副院长的硕士苏明珏都有意毕业后留校，便把他们找来帮忙，顺便拐带几个听话好用、课业压力小的大一新生干苦力。
干苦力是不能说干苦力的，郑钧美其名曰神圣的锻炼机会。
周岩斜倚在角落的桌边，听着郑钧忽悠一帮小鬼。
他从来都是这样，和人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冷不丁的，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周岩拿出来一看，是某银行生日月的祝福短信。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生日来临之际，送给您最好的祝福……」
又快要过生日了啊。
过了这个生日，他就26了，也还年富力强吧。
下一秒，他的耳边恍若又听到那句——
“这么大年纪了，青梅竹马也差辈吧，我怎么会认识他？”
嫌弃他老。
也，一直，没认出他来。
周岩掀起眼皮，视线落在小丫头身上。
此时此刻的方某人，听说可以实操学院实验室各种摄影摄像器材，还能当实习经历，一改来时的垂头丧气，眼神逐渐放光。
郑钧一顿慷慨激昂的动员讲完，看向方唐几人。
郑钧：“你们什么想法？”
方唐：“感谢组织信任！”
周·年纪大·组织·岩略有欣慰，小姑娘记性不好，但还算上进。
-
开学的第一个周，除了上课，方唐所有时间都是在“503基地”度过，和苏明珏，还有另外两个刘峰喊来的学生联络员张天池、李婉，也都迅速熟络起来。
除了，周岩。
周岩教几个小朋友快速上手剪辑软件。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几个快捷键演示了剪切、保存、撤回、怎么音视频分离，怎么给音频渐入渐出……
看的一帮大一新生目不暇接。
周岩一顿输出之后，终于舍得看他们一眼：“记下来了么？”
方唐拿出小本本。
周岩：“用脑子记。”
方唐收起小本本。
相比之下，带他们熟悉拍摄器材的苏明珏就温柔多了，不仅讲话轻声细语，看着他们试拍的时候也很耐心，提醒着各种细小的注意事项，最后还请客买了奶茶，犒劳三军。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
充实的一周转瞬即逝，周五晚上。
从塞舌尔岛度假回来的唐莉和方晓博，内心升腾起久违的孺慕之情，时隔十多天在家庭群里上线。
亲亲一家人。
方晓博：「@糖糖，闺女，周末回家想吃什么好吃的？老爸给你人肉背回来塞舌尔的咖喱料，做你最爱的咖喱鸡怎么样？」
唐莉：「老妈给你带了好多纪念品～」
方唐高冷回复。
糖糖：「不回家。」
方晓博、唐莉：？！
糖糖：「树欲静而风不止，亲欲养而子不待。」
第二周周末，方唐也没能回家。
几个小兵经过短暂的培训匆忙上阵，担当摄助角色，周一到周五轮流值班拍摄，周末剪片子，插空做作业，方唐还外加游泳队的训练，每天回到宿舍恨不得衣服不脱就上床。
雪上加霜的是，学院领导审批校宣传片拍摄方案时，灵光一闪——
拍都拍了，也给咱新传学院拍一版新的宣传片吧。
5位院士3位长江学者不值得拍拍吗？
新装修好的学院楼不值得拍拍吗？
投资几百万改造的演播室不值得拍拍吗？
拍。
于是，方唐就站在了几百万改造的新演播室里。
本该负责录制的摄像师周岩同学被郑钧临时抓来当主讲，展示学院学子傲人的青春风貌，俗称门面。
负责打杂的摄助方某人被动上位。
郑钧看向方唐：“方唐，一会有个固定机位拍全景，你就负责中近景机位，跟着周岩演示走，注意对焦，有问题吗？”
方唐讷讷：“可是我还没自己拍摄过……”
郑钧大手一挥：“没问题就行！就是推拉摇移，简单的很～”
方唐：……
您何必多问这一句。
另一边，周岩脱了外套，露出里面较为正式的白衬衫。他正要整理衣摆，忽然发觉少了点什么，于是看向不远处的方唐。
小姑娘因为个子不够，踩在十厘米厚的垫脚板上。
正扶着摄像机手柄，谨遵教导，控制镜头对准他。
因为是第一次，整个人显得有些紧绷。
透过镜头，他看向她，眉眼微扬，“过来。”
方唐愣了一下。
接着，她看到周岩抬起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微微蜷起，点了点胸前衬衫微敞的领口，他说，“给我戴麦。”
戴麦，倒是不难。
一共分三步。
第一步，把发射器别在腰上。
第二步，把麦从衣服中穿过去。
第三步，把麦别在领口，线藏衣服里。
明珏姐教的步骤方唐都记熟了，但她却有些踌躇。
之前拍摄，都是两三个人一起，有男有女，同性之间帮着戴麦，整理衣服。现下因为拍摄任务太多，大家分头行动，演播室就来了她和周岩两个人。至于郑钧，刚才就步履匆忙地出去找人开电闸，好打开演播室的灯光……
周岩倒是很自然，掀起衬衫衣摆往上一撩，露出西裤的裤腰，还有上面精壮有力的腰线——
脊椎骨两侧，腰窝隐隐延伸进更低处……
能看到一截标着字母的灰色边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