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唐大脑空白了一瞬，僵硬地收回视线，手上的动作也没了轻重，发射器的卡扣生生蹭着皮肉卡进裤腰里。
周岩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刮，低低抽了口气。
倒也不疼，就是有些粗砺的，痒。
也到底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下手没轻没重的。”
换做平时，方唐都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那个。但这次弄疼了人，她却什么也没表示，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后面的你自己来吧。”
像是在表达不满，如果不是脸红了的话。
说完，方唐把麦往周岩手中一塞，低头用头发遮住发烫的脸颊，迅速回到了摄像机旁，手搭上云台手柄，俨然一副回归工作状态的专业新闻人模样。
然后她就透过摄像机的取景框，看到周岩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面的一片胸膛，慢条斯理地扯出麦克风的线……
怎么看，怎么一副斯文败类的味道。
方唐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随后掩饰性地忙活起来，推拉摇移一通操作，假装自己只是个工作机器。
周岩余光瞥见她的动作，仰头，系好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才用商量的语气开口——
“这趴就不用录了吧。”
摄像机的存在，像是给方唐上了一层保护色，她也就淡定的接口。
“没开机，我就是练练手感……我录你这个干嘛，又不能卖钱……”
周岩没想到她会回敬这么一句，带着点刺，却让人恼不起来。
“那我还得反思反思，我为什么不值钱？”
说罢，不等方唐说什么，他又似是恍然的噢了一声。
“因为年纪大，贬值了？”
方唐：……
录制的两个小时，时间过得飞快。
看着周岩行云流水的演示操作演播室直播系统，甚至很多细节是郑钧的台本中都不曾提及的，方唐感觉像是提前上了大二播音主持的专业课。
拍完已经是晚上10点。郑钧去找楼下保安关掉演播室外的电闸，方唐二人回503把拍摄的素材拷到电脑上。
周岩接了个电话出去了，方唐把cf卡导入电脑，检查着自己拍的跟焦没问题，运镜也流畅，松了口气。
可当她把另一个拍全景的机位视频导进电脑时，却石化了。
怎么这个机位就只录了20分钟？！！！
503外，走廊。
周岩靠在窗边正跟人打电话，微微躬着的背，略显疲态，脸上却少见的带着点温柔笑意，“……几点了您还没睡？我能出什么事，刚刚在拍摄，手机静音了……嗯，最近学校里有点忙……”
电话那头传来老太太牵挂的声音，“一定得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没事，我不累，您不用担心。”
“明天过生日，要吃点好的。”
“嗯。”周岩对过生日并不如何在意，转而细细嘱咐起奶奶控制血糖，“降血糖的药你记得按时吃，我跟林医生说过了，周末再找他去开点药。”
“我身体挺好的。还有啊，不用老给我打钱，我有养老钱。只要你在外面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祖孙俩默契的都没有提及那个人。
周岩陪老人又絮絮聊了一会，才挂了电话。
他没有立刻回去，掏出一支烟，点燃，欣赏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疏离冷淡。
一支烟抽完，他收敛心神，回到503，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三脚架、摄像机都散在地上没收，小姑娘对着电脑站着。
听到门开的声音，她缓缓转过身来。
周岩知道，方唐看着软绵绵的，胆子其实不算小，敢大晚上一个人跑宠物医院，以为自己遇到坏人还能撒腿就跑。
现在，她人却有些瑟缩，流露出闯祸后的心虚。
“学长，对不起。”
“怎么了？”周岩看她遮掩着电脑屏幕，想必是录制出了什么问题。
“我忘了录像机录制20分钟会自动保存这件事了，就……”
剩下的话方唐没说，但周岩知道了，录像机自动录制保存后，要再点一次开始才能继续录制。也就是说，他们忙活了一晚上，全景机位就只录了20分钟。
周岩沉默地对着电脑。
全景机位没录全，补录也没用，一旦有细小的差异，全景和中近景剪切就会对不上。只能重新录制，从头再来一遍。
“对不起。”方唐跟霜打了一样的低着头，等着挨骂。
然而预想中的责怪却没有落下来。
“怪我没提醒你，是我的失误……”
方唐抬眸，似是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你是第一次，两个机位难免顾不过来。行了，不是什么大事，也还能补救。但如果是真的新闻现场，是无法重来的，不允许失误，也不会有人提醒，你只能靠自己，知道么？”
语气不疾不徐，却没来由的更让人愧疚。
方唐吸了吸鼻子，轻轻答应了一声，“我记住了。”
周岩也无意说教太多，明天还有别的拍摄任务，补录不能拖延，两人于是再次回到演播室。
因为录过一遍，已经熟了，这次拍摄倒比之前都顺畅，方唐也能从容的照顾两个机位。甚至结束后，他们还给演播室里头的录音室补了几个空镜素材。
录完之后，方唐看了一眼手机时间，11：59。
几秒钟后，跳动，变成00：00。
外头演播室传来哐啷一声，紧接着，所有灯都灭了。
周遭陷入一片漆黑。
“这什么情况——”
方唐话音未落，就在这时，电话铃声突兀响起，刺激人的神经。
午夜凶铃！
方唐吓得失声尖叫。
等到周岩打开手机手电筒，就看到方唐抱头蹲在地上。
……姿势，怎么说呢，挺符合入狱标准。
周岩走过去，把人拽起来，才接了电话。是个陌生号码，可能是因为吓到了方唐，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迁怒，“哪位？”
“阿岩，睡觉了没有？”
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点呼哧的喘。
虽然换了号码，周岩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周秀林的声音。
他眉头一簇，狭长的双眼微眯，在昏暗的光线中更显凌厉。
见周岩不应声，电话那头的周秀林自顾自开口，“工作挺忙？给你发信息都不回。那个，我这手头有点急事……不多，5000就够，你看……”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周岩真的有一种错觉——
这个点打电话，他爸是想起他生日了。
可事实证明，错觉只能是错觉。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电话对面的人似是一愣。
周岩冲口而出后也嗤笑一声，似乎觉得说出来显得矫情，就干净利索地扣了电话。
方唐虽然总觉得跟周岩有距离感，但也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阴郁的神情。再加上前面受了惊吓，她也就没过脑子，没想眼下是不是八卦的时机，就问了出口：““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莫名的，周岩心念一动，“我生日。”
“啊？今天你生日？”
尾音转了好几个弯，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周岩只是“嗯”了一声，拿着手电筒照着路往外走去，查探一下外面的情况。方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今天是他的生日？那他会不会有什么安排，却又因为拍摄的失误，陪绑在演播室，稀里糊涂的过了零点……
这么一想，再看到面前这高大的背影，一半掩在黑暗中，就显得有些孤寂。
“对不起啊。”
周岩发现这人今天乖的有点没边了，停步，回头，“又对不起什么？”
“耽误你过生日了。”
周岩笑笑，只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没事。我不过生日。”
本以为这么说会减轻女孩心中的负担，但没想到方唐眉头皱的更紧。
“为什么？”
“哪那么多为什么。”周岩不明白方唐为什么这么执着，“生日有什么好过的。”
“那可太有了！可以拍写真，可以吃蛋糕……”
周岩淡淡瞥了她一眼，那波澜不惊的眼神，似乎在说——你觉得这种东西对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吸引力么？
于是方唐只能祭出大招，压低了声音，“还可以提各种无理要求。”
“比如？”
方唐见终于引起了大佬的兴趣，有些得意，“比如……不用做作业啦；可以买最大桶的哈根达斯啦；还有我这个耳洞，也是过生日的时候打的，不能不同意，这是过生日的规矩。”
“哦。”
……
哦是个什么反应？
过生日不图个为所欲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果然年纪大的人，无欲无求。
方唐心想。
说话间，两人走到演播室门口，周岩推门发现推不开，推测道，“应该是保安上来巡楼关电闸，看到门没锁，以为我们忘了，就锁了。”
“那现在怎么办？”
两人对视片刻，周岩指指右边，“那边有个窗。”
方唐愣了两秒，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声音有点抖，“……这可是三楼啊。”
周岩朝她走近一步，嘴角的笑意带着点蛊惑，“敢不敢？”
方唐一滞，上下打量了周岩一番，周岩被她看的有些莫名，正想说逗你的，就看到方唐默默蹲下来，系紧鞋带，然后走过去，扒开窗，搭上一条腿。
周岩眼疾手快把她扒拉下来，“你干什么？”
方唐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不是要跳窗？”
“……”周岩想夸她一句实心眼，又咽下，只是把她揽到自己身后，防止她再有什么出格的行动，“我在这，轮得到你？”
“可是你穿成这样……”方唐指了指周岩为了拍摄穿的一身衬衫西裤，还有皮鞋，认真的担忧着，“一个脚滑没站稳，就成英年早逝了。”
对于学妹的担忧，周岩柔声安慰：“不会的。”
方唐还想再劝劝，就听到周岩后半句——“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不属于英年早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