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邦精机的软件交付，需要技术团队到厂给客户进行使用培训。以往去客户公司出差都是吴波负责的，他虽然技术能力比不上章南，但胜在周到耐心。这次把尽调的工作推到了吴波身上，章南就主动领了出差的任务。

    结果正邦两个月前刚上了一条生产线，却忘了通知深视，因此在软件的开发阶段没有对新产品进行针对性训练，上线后才发现检测系统对新产品瑕疵识别的成功率远远低于其他产品类型。客户对此颇有歉意，但生产任务艰巨，单依靠大量人工凭借肉眼检测实在不现实，章南和同行的两个同事只好多留了一段时间，看能不能协助正邦的技术团队在现场商讨出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来。

    原本三天的行程就这么硬生生拖了近两周，任远分身乏术，跟投资人开会的间隙隔空给她画饼：“好在正邦财大气粗，答应支付不菲的软件升级费用。服务好甲方爸爸，到年底给你发双倍奖金。”

    收到任远微信的时候章南正从工业园区步行回酒店的路上。

    正邦精机的厂区在临海的T市，最近赶上降温，阴冷潮湿的北风裹着海水的腥咸味呼啸而来，她按下语音键准备回复，还没出声，先被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这才瓮声瓮气地说：“你开完会给我来个电话，我们讨论看看还有没有办法提取到的更有效的分类特征。”

    任远也懒得打字了，一边翻箱倒柜的找咖啡豆一边给她回语音，“我今天的会排到很晚，明天再给你打吧。哎，我怎么听你声音不太对，你没事吧？”

    章南说，“没事，小感冒而已。那你先忙吧，回头再说。”

    任远刚放下手机，转头就看到了茶水间门口端着空杯子的江与城，于是挑了挑眉，冲他扬起手里的咖啡豆，“江总喝咖啡吗？”

    就这样到了周末，T市作为一个海滨旅游城市很有几个著名景点，同事约好了出去玩，章南因为感冒自己留在酒店里补觉。

    感冒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她睡足了十个小时，醒来已近晌午。

    手机上多了好几条微信，章南拿起来看，大部分是工作群里的消息，还有一条竟然来自加上微信后从没有说过话的江与城, 问她起床了没有。

    她不明所以，发了个问号过去。

    对面回复得很快：“醒了就下来吧，我在楼下。”

    章南一头雾水，怀疑江与城是把给自己的微信备注和别人搞混了，于是提醒他：“江总，我是章南。您是不是发错人了？”

    江与城：“没有发错。”

    紧跟着又有一条：“你慢慢来，不着急。我在酒店大堂等你。”

    章南匆匆洗漱完往楼下跑，大堂等候区的沙发上果然有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她脑袋里一团浆糊，怔愣在原地良久，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突兀的情节发展。

    直到江与城起身走到她面前，轻笑出声：“发什么呆？还没睡醒呢？”

    他穿一件休闲款的米白色毛衣，手臂上还搭着浅咖色的羊毛外套。和读书时那种干净明亮的少年气不同，而立之年的江与城身上多了一种年龄和阅历赋予的清雅持重，好像更加惹眼了。

    章南只觉得惊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知道昨天任远和Atomic团队的会开到了半夜，因为要迁就美国西部时区的合伙人，会议只能定在晚间。

    “我来找你”，江与城语气淡淡地，“有点工作上的事情。”

    她这才找到了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 —— 原来是为了工作。

    当然是为了工作。

    “好的。那我们在这里聊，还是换一个地方？”

    江与城却说：“休息日我不喜欢谈工作。你还没吃东西吧，我们先去吃饭。”

    章南就这么晕头涨脑地被他领上了车，快到市区她才想起来问，“你是开车过来的？”

    T市和B市相距七百多公里，单是高速就要跑六七个小时，他不会昨晚通宵开车来的吧？

    江与城专注地盯着路上的指示牌，随口应道：“嗯，没买到时间合适的机票和动车，再说开车方便一些。”

    他们去吃猪肚鸡，鸡肉软烂，熬得奶白的汤汁撒了胡椒，一碗喝下去身上立刻暖和起来。江与城把两碟清淡的小菜换到她面前，温声说：“多吃点菜。”

    “我不要”，章南下意识地皱起眉，苦着脸摇头，“不喜欢青菜。”

    也许是人在病中有点迟钝，也许是对面坐着江与城而不是其他任何人，这样撒娇似的一句话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了。

    说完才觉得尴尬，章南赶紧埋头假装努力干饭。

    她脸都要整个塞进碗里去了，仍然看得见耳朵尖上的一点淡粉色，低头吃饭的时候后脑勺上的碎发一翘一翘地，看得江与城心里发痒，很想伸手摸一摸，但最后只是说：“不喜欢也多少吃一点。”

    怎么听都像在哄幼儿园的小朋友。

    章南心里觉得异样，这样的语气让她恍惚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连图书馆也还没有开门，章南正对着新生礼包里的手绘地图努力分辨食堂位置，有人忽然在她身边停下来，暖声问：“同学，是要去食堂吗？”

    她抬头，猛地撞进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里。

    江与城给她带路，又解释说：“这个食堂离你们宿舍最近。信院的课大部分在北区，北教3号楼旁边还有一个食堂，一楼的清真窗口很有名，二楼还可以点菜，课多的时候去那边比较方便。”

    她傻里傻气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信院的？”

    其实江与城早在年前的信息技术冬令营就见过她。他被教授临时抓去监考，考试时间已过大半，满屋子黑压压的小脑袋，都在对着有意拔高了难度的题目愁眉不展。只有她一个人，百无聊赖似的，用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一株开得挨挨挤挤的腊梅发呆。

    她那时头发就剪得很短，又正偏头面朝窗户的方向，江与城还以为是个小个子的高中男生。直到考试结束所有人排队出考场，她走到讲台来交准考证，一抬头，黑葡萄似的一双剪水瞳，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竟然是个十分俊俏的小姑娘。

    他低头看了一眼准考证上的名字：章南。

    就这么记住了。

    后来评分的时候，教授还特意在江与城面前夸过她：“这解法真漂亮，比你当年可不差！”

    这是章南很久之后才知道的，那时江与城只是指了指她手里的地图，一本正经地说：“你手里那张信院的迎新地图是我画的。”

    食堂很大，江与城耐心地陪她一个窗口又一个窗口挨个逛过去。

    章南在面点窗口前看到白白胖胖的三角形包子，好奇之下买来尝尝，没想到一口咬下去，被热气呼了一脸，滚烫的馅料流出来，眼看要淌到手指上。

    江与城温言提醒： “小口吃，别烫着。”

    她这才又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忽然瞪大了眼睛，满脸惊奇：“唔，这个包子竟然是甜的！”

    江与城坐在对面冲她笑：“对，这个叫糖三角。你没吃过吗？”

    那天碧空如洗，绿树阴浓，他穿白T恤，牛仔裤，笑容里有清风明月般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