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心二意的结果就是不小心撑到了。

    其实章南已经有好几天没正经吃饭，因为客户那边的问题总找不到有效的解决办法，也因为断断续续的低烧磨得人没有食欲。

    空了太久的胃里突然塞满食物，上车没一会儿她就觉得难受。本想挨到回酒店倒头睡一觉，但胃里的绞痛感越来越重，像是什么人正捏着她的胃肠试图拧出一个漂亮的麻花。她再也忍不住，疼得用拳头抵着胃弓下了身子。

    江与城连忙把车靠路边停下，侧身想过来看她的情况。章南只来得及拂开他的手，就冲下车趴在路边的绿化带上吐得昏天黑地。

    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人才终于好过了一点。她接过江与城递过来的矿泉水漱口，低声道歉：“不好意思，我可能有点晕车。”

    江与城问： “还想吐吗？”

    章南摇了摇头。

    “那上车吧，去医院。” 他的语气听上去不容质疑。

    大概是怕她站不住栽进绿化带里，江与城从刚刚就一直抓着她的肩膀，于是顺势半搂半抱地把人弄回车里。

    T市周末的交通状况十分堪忧，医院又在靠近市中心的位置，导航地图上的规划路线红得刺眼。

    她说：“要不还是直接回酒店吧，我感觉好多了。”

    江与城没有接话，紧绷的下颌扯出了锋利的线条。

    等信号灯的间隙，江与城从后排拿过大衣给她盖在身上，只说：“先睡一会儿，到了叫你。”

    羊毛大衣又轻又暖，领口沾染了他身上那种淡而清苦的松木香气，不知是剃须水还是别的什么。她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里面，连日来的疲惫和困倦终于像潮水一样缓缓漫上来，于是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章南…”

    “南南…”

    梦里似乎有人喊她的名字，声音十分焦灼。她挣扎着想要醒来，但眼皮实在太沉重了，意识只是稍稍清醒了片刻，又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真正醒过来已经在医院里，病床旁边站了个约莫四十出头的女医生，一边给她调整了输液速度一边说：“人生病的时候消化能力弱，得吃清淡软烂的食物，这点常识都没有吗？非要折腾得上吐下泻，高烧不退了才知道着急。”

    江与城唯唯听训，好脾气地说：“您说的对，以后我一定注意。”

    看见章南醒了，女医生终于放过了江与城，向她确认病程：“你现在发烧，温度有点高，39度。家属说你感冒已经有一段时间，今天午饭后有严重的呕吐。感冒多久了？有哪些症状？”

    “大概一周吧，主要就是头疼，最近几天还有点断断续续的发烧。” 章南哑声答。

    “咳嗽有痰吗？”

    她摇头。

    “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有没有既往病史，或者对任何药物过敏？”

    “都没有。”

    “最近流感挺厉害的，你应该是中招了。今天先打退烧针，补一下液，之后仍然有发热症状可以适当用一些布洛芬或者扑热息痛，药店就能买。” 医生快速低头记了几笔，把病历夹一合，“如果实在不放心，等打完点滴可以去门诊验个血常规。”

    又转头对江与城说，“让她多喝水，注意休息，很快就会好的。看你抱着人冲进来那个架势，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语气里颇有几分揶揄。

    江与城向来从容不迫，章南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窘意。几乎是医生刚离开，他立刻起身说：“我先出去挪一下车。”

    章南还没来得及出声，人已经急急地走出去了。

    旁边床位上的阿姨笑呵呵地看着她：“你对象可真心疼你，抱着你跑进来的时候急得脸都白了。”

    对面一个年轻女孩子又马上说：“那个公主抱的姿势真帅，跟演偶像剧似的！”

    刚刚他们两个的出场方式究竟是有多炸裂，才能让整个观察室的人用这种看到了好戏的餍足表情在这集体围观她？

    重度社恐章南满脸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决定闭上眼装死。

    也许是之前睡多了，虽然烧得头重脚轻，真躺下了却又睡不着。观察室里人来人往，忙碌而嘈杂，对面的壁挂电视上大概正播放哪个综艺节目，音量放得很低，但仍然听得见歌声，隐隐绰绰地传过来，悠然动人。

    那样的纷繁熙攘，像是这热闹的人世间再平凡不过的一个角落，倒和她印象中医院阴森可怕的样子截然不同。

    江与城回到观察室的时候，就看到章南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只露了大半个脑袋在外面，大约是睡着了。

    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刘海，用手指试了试温度，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烫了。

    一低头，女孩的脸近在咫尺，读书时可爱的婴儿肥不见了，越发显得苍白瘦削。纤长的睫毛覆下来，掩住了那双总是沉寂疏离的眼，唇角微微抿起，难得有几分脆弱和无辜。

    自从重逢以来，他好像从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聊得都是公事，她的态度永远冷淡客气，工作之外的闲话并不肯和他多说一句，这下更是直接借着出差跑到外地来，像是打定了主意与他划清界限。江与城甚至怀疑，如果让她选，她会立刻买张单程机票将他打包送回大洋彼岸去。

    对她的固执，他是早有领教的。

    江与城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又转身出去了。

    等脚步声渐行渐远，章南才睁开眼睛，额头上似乎还残存着他指尖干燥的凉意，叫人觉得贪恋。

    打完针从医院出来，章南忽然说：“耽误了你一整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结果刚好远远看见一家连锁粥店的招牌，江与城就把车停下了。

    周六的傍晚，吃快餐的人并不多，章南看着他端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摆着最简单的白粥，一碟酱瓜，和一份炒时蔬，只觉得匪夷所思：“也不用这么给我省钱吧？”

    江与城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倦意，仍然笑了笑：“我刚好也想吃些清淡的，不是为了给你省钱。”

    她这才注意到他脸色有点差，头顶的射灯在眼睛下面扫出一圈淡淡的阴影，十分疲惫的样子。

    章南拿勺子划拉着碗里的白粥，心里忽然觉得酸胀。面前的这个人，好像是不知怎么听说她感冒了，特意驱车几百公里来看她，因为不想被拒绝，还搬出了工作这种蹩脚的借口。

    而她甚至都没有问一句他累不累。

    真是……混蛋呐……

    那个瞬间，心口缓慢膨胀的情绪终于在理智堆砌的高墙上寻到了一线缺口，一个想法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问：“江与城，你还要在T市待多久？”

    江与城明显愣了一下，慢慢放下了筷子，才说：“明晚或者周一早上走，具体看情况吧。”

    “听说T市老城区有很多漂亮的地方“，章南弯起眼睛对他笑，露出两颊一对浅浅的梨涡，“明天我们一起去看一看好吗？”

    就让她软弱一次吧。

    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让她再拥有一天肆无忌惮的幸福。

    因为她真的，真的，太想念那样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