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傍晚看到秦淮发来的微信语音章南才想起晚饭要去秦家,于是抓起电脑往包里一塞,快步向电梯间走。

    手机里传出秦淮一贯散漫的声音,“我说祖宗,你们公司不是六点下班吗?这都快七点了,你人呢?”

    明天是他父亲秦广义六十大寿,这个一年到头野在外面的浪子终于肯回家露个脸。

    “在路上了,马上到。”

    章南步履匆匆地穿过大堂。她边走边回微信,没留神迎面跟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忙道歉,一抬头,冷不防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正挑眉看着她。

    章南其实有大半年没见过秦淮了。因为常年在户外活动,他的皮肤晒成了麦色,不知什么时候推了个极短的寸头,倒显得格外精神。

    “人还没出公司大楼,就敢说马上到?小骗子!”

    秦淮磨着后槽牙指了指她,伸手想来揉她的脑袋,被章南偏头躲了过去。

    她表情淡淡地反驳:“语文老师不是教过嘛,做阅读理解要结合上下文理解语义。作为一个没有下班自由的当代社畜,马上到当然是刚刚成功逃离工位的意思。”

    然后又补刀,“哦,对不起,我忘了你中学语文没怎么及格过。”

    秦淮从小就说她是 “一白遮百丑”,不过仗着有成绩好的光环,才勉强遮掩了牙尖嘴利又蔫坏的恶劣性格。

    “嘿,几个月不见,看把你给能耐的!”

    男人身材高大,三两步就追上去。章南到底没能躲过,头发给揉的鸡窝一样,然后被秦淮提着衣领扔上了汽车的副驾驶座。

    这一幕刚好被从电梯里出来的任远和江与城尽收眼底。

    江与城一瞬不瞬地看着那辆被泥糊到面目全非的牧马人绝尘而去,冷峻的脸色让任远几乎要以为刚才在电梯里跟自己谈笑风生的是另一个人。

    任远轻咳了一声,假装没有注意到江与城的反常,笑着问:“江总晚上有时间的话,我做东,一起吃个便饭吧?”

    江与城回神,周身寒意褪去,又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金融新贵。

    他礼貌地笑了笑,“多谢任总的好意,今天实在不巧,晚上还有工作要处理。”

    任远知道他是国内美国两边跑,当即点头表示理解,“你们这跨时差工作实在是辛苦啊。那下次有机会请江总务必要赏光。”

    “一定,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看着江与城挺拔的背影远去,任远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 啧,有情况。

    章南一上车就注意到了后座上堆得乱七八糟的行李,咋舌道:“你不会还没进家门吧?”

    秦淮单手扶着方向盘,斜睨了她一眼,满脸的得意劲儿,“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新疆呢。四千多公里,小爷三天就跑回来了,牛不牛?!”

    乖乖,您是不知道新疆也通航吗?

    这可真是傻小子睡凉炕,全靠火力壮啊。

    章南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才好,只能叹为观止地冲他拱手,“厉害厉害。”

    秦淮抬了抬下巴, “过奖过奖。”

    秦广义嫌市区吵闹,前些年在南郊的半山上置了个占地面积离谱的庄园别墅,掩在绿树葱茏中,主打一个人迹罕至。

    章南只年节时去过寥寥几次,幸亏每次都有秦淮开车接送,不然她恐怕连上山的路都摸不着。

    秦淮大剌剌地把车在门口横着一停,保姆宋阿姨来开门,见了他们眉开眼笑,“你俩回来的正是时候,晚饭马上就好。”

    秦广义难得这个时间在家,听到门口的动静,  也从二楼的书房出来。

    章南把手里提着的蛋糕交给宋阿姨,规规矩矩地叫了声 “秦伯伯。”

    秦广义年轻时在南方做钢材贸易发家,又赶上房地产蓬勃发展的大时代,赚的盆满钵满,实打实算得上一个事业成功的创一代。虽然年近花甲,但保养得当,带着一副细框眼镜,乍看上去,不像个腰缠万贯的商人,倒像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匠。

    “南南来了,快进来坐。” 他一边和蔼地冲章南招手,一边走下楼梯。

    厨房里闪出一个曼妙的身影,亲亲热热地挎住秦广义的胳膊,语气里有些娇嗔的意味:“老秦,不给我介绍一下?”

    “南南,我干闺女。” 秦广义指了指门口的章南。

    他神色间有一丝尴尬,又言辞含糊地向章南介绍身旁的人,“这是白晓慧,你叫白阿姨就行。”

    人在物质层面实现了自由,就会转而追求一些精神上的满足和新鲜感,比如读一个名校的EMBA拓展人脉,培养几个高雅体面又有助于社交的兴趣爱好,又或者结交一些知情知趣的妙人。

    秦广义这样儒雅多金的钻石单身汉,对女士又向来有风度,除了她小时候住在秦家那几年之外,身边从来都是红颜知己环绕,章南是最清楚的。

    但当这位红颜怎么看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时,这声“阿姨”章南还是有点叫不出口。

    正在她犹豫间,去后备箱拿行李的秦淮推门进来了。

    “这就是小淮吧!听你爸爸说你特意赶回来给他过生日的,路上累不累?” 白晓慧松开秦广义,热情的迎上来,俨然是一副女主人的做派。

    刚刚在车上还嬉皮笑脸跟她逗趣的秦淮脸色冷得吓人。

    他目光直接越过身前的女人,皱眉看着秦广义:“你不是说今天晚上是家宴吗?怎么还有个不相干的外人在?”

    白晓慧伸出来接秦淮行李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秦广义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今天来的都是家里人,哪里有外人?!”

    秦淮这才看了白晓慧一眼,声音里透着不加掩饰的轻蔑:“我怎么不记得咱家有谁长了这么一张妖精脸?难道是哪个亲戚最近整容失败搞成了这个鬼样子?不是我说,脸上动刀子这种大事儿,还是得去正规医院啊。”

    “秦淮,我警告你,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秦广义面沉如水,终于显露出商场宿将杀伐半生的凌人气势来,“小白是我的客人,也是你的长辈,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秦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长辈?!她有你一半岁数大吗?!秦广义,你在外面玩的再怎么花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但你别把人带到我跟前来恶心我。”

    “啪!!” 秦广义这一巴掌又脆又响,结结实实甩在秦淮脸上。

    他怒极,连指着大门的手都在颤抖,“我没你这样的混账儿子!!你给我滚!!”

    秦淮梗着脖子冷笑了一声,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厚重的防盗大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门一关上,秦广义笔挺的脊背像是陡然间没了支撑,向后踉跄了一步,躬下腰咳得惊天动地。

    章南站得离他近,赶紧搀住他,“秦伯伯您消消气,身体要紧。”

    白晓慧也冲过来扶他,又一叠声地冲厨房里的宋阿姨喊:“快!快去拿药!”

    她神情焦灼,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秦广义咳得说不出话,只拿手去推章南。她会意,于是松开手,轻声说,“您别着急,我这就去看看秦淮,今天晚饭我们就不在家吃了。您保重身体,好好休息。”

    别墅外大理石铺就的华丽庭院里静谧空旷,停在门口的车已经不见了。

    山上的秋夜早已凉意沁人,章南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向院子外面走去。

    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那辆牧马人打着双闪停在路边。秦淮正坐在路边的石墩上,低着头玩手里的打火机。

    秦家父子正经是两个包装漂亮的人形火药桶,自从秦淮长得有桌子腿高了,就再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几句话。小时候秦淮吃了排头,大晚上跑出去赌气不回家是常有的事。

    但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暮色四合的夜晚,连那群白日里跟他一起斗鸡走狗的朋友也被下了班的大人拘在家里,网吧台球厅又乌烟瘴气的叫人心烦。很多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小区高高的围墙上,看着远处高楼林立间,透过挨挨挤挤的窗户露出来那一盏一盏暖黄色的灯光发呆。

    直到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章南和她的母亲张美凌搬进了秦家。在秦广义和张美凌婚姻短暂维系的几年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他再一个人跑出来,围墙下都会出现女孩瘦削的身影,手里提着一袋猫粮,仰起头问他要不要去给附近的小野猫喂食。

    女孩的声音清冷,表情淡漠,但他分明在她乌黑的瞳仁里,看到了万家灯火倒映其中的暖色。

    秦淮看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人,心里想:还是跟从前一样呢,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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