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司机师傅车技一流,二十分钟不到,出租车果真稳稳地停在了小区门口。

    章南租住在公司附近一个规模不小的老式社区,房子都是九十年代的筒子楼。因为没有规划车位,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停满了住户的各种交通工具。

    “哟,姑娘,不好意思,这我可开不进去,只能把你放在门口了。”

    “没关系,我跑两步就到了。”

    章南想了想,还是把身上裹着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折好抱在怀里,打开车门,埋头冲进了雨幕。

    到家洗完澡吹干头发,久经风霜的破iphone冲上电后终于磨磨叽叽地开了机。

    章南已经记不得上次点开手机里的短信图标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短信信箱早已被垃圾广告和各种服务信息占领。

    她搜索联系人,和江与城的对话一下跳出来。

    最后一条短信还停留在他离开的那天。

    飞机轰鸣着冲向天空前的一刻,他说:“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江与城个性温和内敛,从前对她的好时时处处融进细碎的日常里,这样的甜言蜜语却说的很少。

    老旧的手机因为充电变得滚烫,拿在手里,好像又捧起了多年前男生一颗温热的心。

    章南甩了甩头,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终于编辑好一条感激与客套并存的短信:“江总您好,我是章南,已安全到家。今天实在太感谢了,下次有机会请您吃饭。”

    江与城开完冗长的电话会议已经将近十一点,看到章南的信息,不由哼笑了一声。

    任远这人八面玲珑,处事圆滑老练,她这些假惺惺的生涩客套话都从哪学来的?

    可太气人了。

    章南没等到江与城的回复,第二天起床才发现微信上多了一条好友申请。

    “加一下微信,方便后续项目推进。江与城。”

    微信名是他的名字,头像是张海上升明月的高清风景图,朋友圈空空如也,拒绝透露与他生活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财神爷面前她当然只有老实跪下的份儿。

    难道还能说不吗?

    章南默默叹口气,点了同意。

    早上一到办公室吴波就凑到她跟前,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昨天讲的怎么样?Atomic可是硅谷排得上名号的风投,A轮如果由他们领投,咱也算是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

    章南对资本市场一无所知,闻言不由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诚心发问:“Atomic很厉害吗?”

    冷场女大王破天荒接了他的话头,吴波又惊又喜,直接拉过椅子坐在旁边,唾沫横飞地给她开了一场主题为“北美金融圈风起云涌那些事”的生动讲座。

    总结下来就是 — 这基金投啥火啥,贼牛B。

    “哦,” 章南听完后,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那确实挺厉害。”

    然后打开电脑,准备继续投身工作。

    吴波不乐意了,“不是,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人家金主爸爸什么态度啊? 咱到底能不能变身今年业内黑马杀对家一个片甲不留?”

    说着,举起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章南习惯性无视了他过分浮夸的演技,冷飕飕地瞟了他一眼,“你今天看起来很闲。是工作不饱和了吗?”

    最近销售刚签了个大单,为国内一家知名机械制造商正邦精机的机器视觉检测系统提供配套软件,利用深示开发的算法,将图像传感器获取的产品表面图像进行特征提取和分析,然后根据特征信息对仪器零件表面的缺陷来定位、识别和分级以更加准确地控制制造出的零件质量和精度。

    整个产品部门都在加班加点做调试,吴波被章南和任远这俩丧心病狂的加班狗轮得头都要秃了,她竟然说自己工作不饱和?!

    做人的良心呢?!

    然而深知抱怨工作量只会换来面前这个畜生对自己智商的践踏,吴波老实揣起受伤的好奇心,一步一挪地回工位上去了。

    手机一整天都很安静,通过好友认证后,江与城没有再给她发过消息。

    可能真的只是工作需要才会加她微信的吧。

    这么一想,章南好像松了口气,心里却又空落落的有点难受。

    幸亏任远忙着路演还不忘每天早中晚三通电话来催正邦的项目进度,简直比后宫佳丽给老佛爷问安还要准点,让章南心里那一丝异样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发酵就淹没在了如山的工作中。

    接连下了几场雨,气温骤降,在清晨环卫工人们清扫落叶的“刷刷”声中,夏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周一下午是产品部的例会时间,章南本来歪在角落的椅子上听几个团队的进度汇报,前台的周雪莹忽然来敲门,“不好意思南姐,有点急事,您能出来一下吗? ”

    章南示意大家继续,起身走出会议室。

    “老大找你。” 周雪莹扬了扬自己的手机。

    电话里背景音喧闹而嘈杂,任远拔高了声调章南才勉强听清,“我在回公司路上出了点小事故,需要留在现场配合处理。我本来四点跟江总有个会,这下可能要迟到二十分钟。你去帮忙接待一下,别让人干等着。”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江总是哪个。

    “Atomic的江与城,上次在五洲大厦路演见过的。你们不是校友嘛,你出面合适。”

    确认了任远人没事,章南挂断电话,一看时间已经三点五十分。

    周雪莹说江与城到了,她领去了会客室。

    小姑娘冲她挤眉弄眼,“斯文禁欲系极品帅哥一枚,腿有那么长哦。”

    说着伸展双臂比划了一个夸张的长度。

    周雪莹是今年的应届生,入职还不到一个月,浑身散发着二十出头青春无敌的甜美气息,总让章南想起大学时代的好友陆可可。

    “严肃点。”

    章南佯装生气,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她一眼,推开会客室的门。

    男人穿一身铁灰色的修身西装,姿态放松地坐在小沙发上,正随手翻阅着一本杂志。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抬头望过来,脸上闪过意外的神色,显然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她。

    章南还没开口,周雪莹已经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笑嘻嘻地问:“请问江总喝点什么?咖啡还是红茶?”

    “咱们这边推荐尝试一下小周特供手冲咖啡哦。昨天刚来的豆子特别赞。” 周雪莹自顾自地说,又冲章南吐了吐舌头,“可惜南姐只喝白水,没有口福。”

    “那就手冲黑咖啡吧,谢谢。” 江与城从善如流。

    周雪莹转身出去,江与城觉得她有趣,声音里带了笑意,对章南说,“你们公司氛围不错。”

    章南给他面前的空玻璃杯满上水,微笑着说:“团队里都是年轻人,气氛确实会活泼一些。”

    等周雪莹把咖啡端进来,章南开口解释自己的来意:“任总回公司的路上不巧遇到交通意外,晚一点才能到,让我代他向您致歉。”

    江与城看上去心情不错,知道任远人没事,随口问了几句他们公司的日常运营。

    章南规规矩矩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因为担心这是资方前期背调的一环,所以回答地格外谨慎小心。一句话要在肚子里滚上几圈,斟酌再三,才肯出口,落在在江与城眼里,就显得格外惜字如金。

    江与城单方面的发问一停下,聊天马上中断了,空气中的沉默几乎要凝成实质糊在章南脸上。

    章南搜肠刮肚也再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话题以继续这场尬聊。

    她不关注时事新闻,没有兴趣爱好,甚至早上出门前连天气预报都不会记得看一眼,这些年全身心投入在打工搞钱这一件事上。除了工作,基本没有可以用来与另一个人类进行讨论的话题。

    她和江与城之间倒是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但一个不小心就会触及历史遗留问题,又轻易碰不得。

    让她一个话题终结者来给金主爸爸陪聊,真不知道这钱任远到底是想要还是不想。

    “不谈工作了,咱们聊点别的吧。”

    江与城忽然倾身向前,将手里握着的咖啡杯放在桌上。

    骨瓷的杯底落到玻璃台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让章南的心跟着一抖。

    “说说你当年为什么提分手吧。”

    明明前一天还在兴冲冲地缠着他翻译外文资料,为什么突然留下晴天霹雳似的一句话,然后一声不响地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就那么手起刀落,不分青红皂白地判了他死刑,甚至连一个解释挽留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章南觉得嘴里发苦,自从上次路演时遇到江与城,她已经猜到这件事他迟早要当面向她问个明白。

    毕竟她那种在网上留一条信息就从此人间蒸发的分手方式,已经不是一个“渣”字足以形容的了。

    也许是熟悉的环境给了她底气,她竟然没有觉得特别紧张,反复在心里练习过的话脱口而出,比刚刚回答公司运营的问题不知顺畅了多少。

    “那时候年纪小嘛,没吃过什么苦。觉得异地恋太累,托福又难考,就突然不想去美国找你了。”

    说完,甚至轻轻笑了笑,“坚持很难,放弃又太容易。是我没有恒心。”

    放弃他,太容易?

    言语果然是利刃,无声无息地戳进心窝里,疼得人几乎要喘不上气。

    江与城却并没有被激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而笃定,“我自认还算了解你,所以你说的理由我不相信。而且,你也不用故意拿话气我,那只会更让我觉得你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事实就是这样。你不愿意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章南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堪堪维持住了脸上的漠然,仿佛对他此番纠缠感到无奈之极,“江与城,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拿出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而且我真的不希望这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影响到现在的工作。贵司的投资对深示非常重要,如果您觉得我碍眼,我可以保证不参与接下来任何与融资相关的工作。”

    江与城静静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低头无声地笑了一下,“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你人文类基础课总是压着线低空飞过,看来不是学不好,纯粹是没用心。”

    必要的时候,倒是很清楚哪些话最能刺痛他。

    会客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任远饱含歉意的声音从章南身后传来,“江总,真是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江与城站起来与他寒暄几句,章南一个晃神,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两个人已经先后离开了会客室。

    会客室里只剩了章南,越发显得大而空旷。秋天午后干爽的日光洋洋洒洒地透过落地玻璃铺了一屋子,她却觉得很冷,于是蜷缩起身体,缓缓陷进身后柔软的沙发里。

    好一会儿,她像给自己打气似地,轻声说:“你做得很好。”

    他们的生活早就注定了再不相干,又何必扒开那些糟烂的过往来给他添堵呢?

    江与城看上去事业有成,生活顺意,并没有因为多年前认识她而偏离人生的康庄大道。自己求仁得仁,实在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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