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缠

    谢辞镜摩挲了一下玉佩上纹路,看来谢辞树已经来过了。他把那片玉佩碎片放进了衣袖里。然后对云香道:“走吧。”

    “要去哪儿啊?”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胡小玉妖娆多姿地捏了把扇子,“辞镜,还没拜堂就拉着新娘子跑,未免也太猴急了点,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姨母,她根本不想嫁给我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一点,我想姨母比谁都心里清楚。”

    胡小玉一噎,心虚的眼神乱瞟,嘴硬道:“我、我、我清楚什么?臭小子你可别瞎说!”

    她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宛如雷霆般的炸响在头顶响起,震得人头晕目眩,耳道里嗡鸣不止。

    原本在枝头啁啾的鸟儿像得了什么怪病,头一歪僵直着身子掉了下来。池塘里的水无端泛起层层黑气,假山裂出条条缝隙,凉亭摇摇欲坠——

    这个世界,马上就要坍塌了。

    谢辞镜快速往云香怀里塞了什么东西,而后一把将她推给胡小玉:“快带她走!”

    胡小玉一掌劈向云香后颈,“好。”

    *

    云香是被大蛇舔醒的。

    微凉的蛇信子小刷子似的扫过她的眉眼,她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大蛇墨绿色的竖瞳。

    有可能是习惯了,云香这次居然没感到害怕。

    她摸了摸胀痛的后颈,有些疑惑自己怎么突然躺在了荒郊野外,旁边还有条大蛇。她明明记得,她之前是在谢府,当面拆穿了假扮自己娘亲的那个人,后面……嘶,云香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难道在谢府的这些天是她做的一场梦吗?

    云香低头看了看,她身上穿的还是大蛇给她做的兽皮衣,不是谢府给她准备的衣裙。突然之间,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扭头往后看——

    只见她的身后,是一片大大小小覆着积雪的坟堆。荒凉野寂的深山老林中,不时传来几声惊心动魄的鸟鸣,云香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些坟堆的位置,就是她曾经去过的谢府。

    那些假山楼阁,雕梁画栋,原来只不过是这一抔黄土。

    云香站在最大的那个坟堆前,仰头去看矗立着的高大的墓碑。石碑上的字经过风吹雨打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她还是辨认出了部分字样。这个最大的墓已经被挖开了,翻出的泥土混着雪沫还是松软的,估计是大蛇刚挖的。里面并排放着四具棺材,应该是谢夫人一家。

    那其他的小的,应该埋葬的是谢府的下人。

    云香注意到那四具棺材的位置有些凌乱,像是被移动过,她看向大蛇。

    青一眨了下眼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小姑娘看着他做什么?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被他移动过的那些棺材。他顿时有些不高兴,这些讨厌的孤魂野鬼,居然共同编织幻境诱惑他家小姑娘,他只是毁了幻境而已,已经很仁慈了。

    他就应该把棺材都毁掉!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戾气,青一摆了摆身体,粗壮有力的蛇身宛若一道青色的闪电,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了墓坑里的棺材!

    “轰——”

    地动山摇。

    “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已经把她送回去了吗?”片片掉落的砖瓦荡起灰尘,胡小玉掩面咳了几声,推推失魂落魄的谢辞镜。

    谢辞镜没有说话,只是深深望着无垠的天际。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过就这样彻底消失,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太久了,爹娘有执念,可他已经快要被漫长的等待消耗掉所有情绪了。

    “哥。”谢辞树眼眶红红地叫了一声。

    “爹、娘亲,有件事孩儿一直不明白,我们已经杀掉了仇人,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肯放下?”谢辞镜淡淡地问道。

    谢父当年的确是个小官,祖上也确实很阔,这些他们都没有骗云香。

    几百年前,这里是一处繁华的城镇,也是谢家祖宅所在。谢父辞官后就带妻儿老小回了老宅,准备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谁知他们早就被一伙贼人盯上,在一个雨夜杀了谢府上下一百三十多口人。血水混着雨水,浸湿了谢府的锦绣荣华。

    而后一场大火,焚烧了所有的罪恶。

    不甘和愤怒冲击着谢父谢母的胸腔,竟生成了执念,让他们拥有了将生人拉进自己编织的幻境的能力。他们在这里一个一个虐杀了那伙贼人,但是幻境却并没有消失。

    慢慢地,镇上流传出了谢府闹鬼的传闻。据说打更人在夜半时分亲眼看见被付之一炬的谢府富丽堂皇地呈现在自己眼前,谢老爷热情地邀请他进去做客,还要和他结成亲家。

    一开始人门只当打更人喝多了酒说胡话。

    但后来,越来越多家里有女儿的人家也见了这样的怪事。

    疑心生暗鬼,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少人都找机会搬走了。再后来,房屋倒塌,杂草生长,这里就变成了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谢辞镜清淡的嗓音宛如一道清风,却在谢夫人心中掀起了万丈狂澜。她双手交握在一起抑制自己的颤抖,“辞镜,你这是……在怨恨娘亲吗?娘亲只是,想看到你和辞树成亲生子……”她不是个贪心的人,不要求自己的儿子门能成就多大的功业。在她原本的人生规划里,她会看着她的两个儿子成家立业,他们一家三代,平淡幸福地度过一生。

    可是就连这样平凡的愿望,她这辈子也无法实现了。

    “娘亲就没有一点私心吗?”谢辞镜又道。

    “你……”

    “够了!”谢父大喝一声,“谢辞镜,你就是这样对你娘亲说话的吗?”

    “别、别凶他……”谢夫人慌忙安抚自己的夫君,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她没想到,原来她的儿子什么都知道。

    她对谢辞镜谢辞树婚事的执念,归根结底是源于对横死的不甘。原本,她可以像个在她这个年纪普通的妇人那样,为自己儿子的婚事操心。她一遍一遍地把路过的适龄少女拉入幻境,尽管儿子并不喜欢她们,可她仍旧乐此不疲,因为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仍然活着。

    那个叫云香的姑娘竟然让她的两个儿子都动了心,她以为这次会不一样,没想到,她并不是他们一家能随意摆弄的人。

    “娘亲,我从来不后悔做您的儿子,您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娘亲,下辈子,我还来做您的儿子。\"谢辞树道。

    “好。”谢夫人唇角微扬,缓缓一笑。她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夫君、好姐妹,感觉心中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慢慢消解,其实她这一辈子虽然短暂,但除了那一场意外,已经足够令人艳羡。

    执念支撑着的幻境一瞬间轰然倒塌。

    *

    云香死死抱着大蛇,阻止它再搞破坏,“这可是棺材,你不许乱动,万一有什么事可怎么办!”

    青一被小姑娘暖香的怀抱抱着,顿时什么都忘了,哪还顾得上那几个破棺材。他卷起云香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准备带着她回家。

    天知道他从冬眠中惊醒发现她不在洞穴里时有多么担忧。

    他一直是知道谢府的存在的,但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他就没放在心上。

    云香被大蛇带着往回走,她揉了揉后颈,突然感觉胸前有什么东西烫热,掏出来一看,是一块玉佩。

    玉佩?

    她似有所感,扭头看向谢家坟墓的方向,却只看到了一片荒凉,一个小土堆都没有。她怀疑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继续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谢家两兄弟的身影由透明变得越来越淡,他们都注视着被一条大蛇卷着的姑娘。

    心中却各有所想。

    谢辞树看到云香拿着那块玉,心中一片火热,想道:“她难道还记得我吗?那她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谢辞镜想的则是:“云香,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

    地府。

    一个鬼差着急忙慌地闯进阎罗殿:“阎君,谢大人回来了!”

    “哦,他这一回历劫,历的可真够久的,本君都以为他是贪恋人间繁华不肯回来了!”

    “谢大人和那妇人有母子情分,必须得偿了她的心愿才算情尽,谢家又出了那样的事,时间久点在所难免嘛。”那鬼差道。

    “好了,不必啰嗦,谢必安在哪儿,把他给本君带过来!”

    阎罗殿阴森肃穆,谢辞镜,不,现在应该叫谢必安,穿了一身白衣,脸色也是病态的苍白,他朝阎罗王一揖道:“多谢阎君出手相助。”

    他成为白无常不久,七情六欲未断,必须到人间历劫还完诸多缘债方可继续任职。此次原本他只需要简简单单当一世谢夫人的儿子便可,谁知世事难料,出了那样的惨事,原本他历劫会失败,是阎君帮助谢夫人编织幻境,他才得以成功历劫。

    “谢兄弟不必客气。”阎罗王大手一挥,十分豪爽地拿起一本缘债录,“让本君看看,你还有什么缘债未了……咦,你这……怎么又多了一个情债……”

    谢必安脸上神情不变:“那下一世,便让属下去历情劫吧。”

    *

    云香始终搞不清楚关于谢府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尤其是身上多了一块玉佩之后。但她不是那种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想不清楚索性就不想了。

    她出去的时候还是深冬,但这会儿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春天就要到了。

    云香还是有些高兴的,毕竟漫长的冬天实在是太无聊了。而且春天来了,天气变暖,林子里可以吃的东西变多,就算她迷路了,也冻不死她饿不着她。

    是的,她要计划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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