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

    山高岭峻,草木蓊郁。日光下的溪流波光粼粼,清澈见底,水中石子清晰可见。

    崔树旌牵着两匹马在不远处警惕地张望着,确保不让任何生人靠近。

    此处树丛隐蔽,刚好遮住了盛婳和崔淮的身形。

    “不知公主与我所谈何事?”

    盛婳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你和郁皇后有旧情?”

    崔淮瞳孔一震,冷淡的面孔出现了一丝裂痕,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随即,他眯了眯眼睛,看向盛婳的目光多了一分危险的敌意。

    盛婳抬手止住他的思维发散,分明不大的年纪却透出一种老练的气场:

    “不必多想,我不会对你和皇后如何。”

    “……你从何处得知此事?是那狗皇帝告诉你的?”

    崔淮语出惊人,目光沉沉,并没有因为她一句话而放下顾虑。此刻若换作常人站在他面前,早已被这位双手沾染过无数鲜血的杀神骁将吓得两股战战。

    听他这么称呼自己的亲舅舅,盛婳反而一点也不生气,还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

    “不是,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知道我没有恶意,且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看着这双眼睛,崔淮莫名平静了一些,实话实说道:“曾有过一段。”

    “那你知不知道,当年皇后肚子里孩子的亲生父亲就是你?”

    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被人如此笃定地揭开,崔淮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目光渐渐变得复杂:

    “你……”

    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盛婳适时从怀里掏出一块双鲤纹玉佩——五年前祁歇把它交给了她。这些年来,她一直随身带着。

    “那个孩子现在就在我的身边,我的营帐里。”

    见到这块玉佩,崔淮内心已经将她的话信了大半。征战沙场多年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捧过它,注视了片刻,蓦然红了眼眶:

    “那个孩子……他还活着?”

    “嗯。”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偶然救下来的。”

    “你对他怎么样了?”

    “放心,全手全脚。我也好吃好喝供着。”

    崔淮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情绪,冷静道:“你想要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

    “我想要扶他上位,你助我一起。”

    “……”

    崔淮哑然了,他原以为这个深藏不露的公主会要求他扶持她上位,却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打算。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

    抛开那些恩恩怨怨不谈,同那些朝臣一样,崔淮心里也默认了如果没有意外,最后荣登大宝的会是这位美名在外的公主。

    “因为我对那个位置没兴趣,但又不想让盛浯即位——就这么简单。”

    如果此时说出这种话的是宗室其他子弟,崔淮或许会不信。但盛婳的话,崔淮却一定会信。

    这并不是因为崔淮仅在方才短短的交谈之中察觉到这位公主的干脆利落单刀直入,而是她明明离那个位置只有几步之遥,却甘愿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争权。

    唯一的原因,确实只有她不想。

    据他所知,荣威世子盛浯也确实不是省油的灯,这位公主会有所忌惮亦是情理之中。

    只是为了自己不用登位也为了不让弟弟登位,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找回一个早已失踪多年的皇子,到底还是太过大费周章了些。

    而且……

    “我相信公主。但公主就不介意混淆皇室血脉?”崔淮眼中若有所思。

    “我为何要介意这个?如果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能容许我安度余生、享尽富贵、婚事自己做主,就算是叛贼我也不介意。”

    明明嘴上说着大逆不道的话,盛婳的语气却一派风轻云淡。

    崔淮着实被这位叛经离道的皇家公主惊到了。

    他从未想过传闻之中仁爱孝顺、温和有礼的华朝公主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竟暗戳戳地谋划着颠覆盛家的江山,仅仅只是为了往后荣华富贵、清闲自在的生活……

    虽然这么一想,好像也确实是个不错的追求。

    思虑了半晌,崔淮才郑重其事地拱手道:

    “愿听公主差遣。”

    这便是应承下来的意思了。

    “好。”盛婳话锋一转:“既然我的筹码已经摆出来了,崔将军是不是也应该坦诚一些?”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当年都发生过什么事。”

    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崔淮顿了顿,慢慢陷入到不愿回想的记忆里:

    “元清十年,先皇暗中微服私询,下蜀地彻查一桩重大的军饷贪墨案,被山匪偷袭,是当年的郁家家主救了他。先皇为报救命之恩,当场立下郁家唯一的女儿郁明珰与盛瓒的婚约。”

    “后来明珰不肯嫁,她与我心意相通,决心要同我在一起。当时先皇已经去世,她进宫求太后娘娘撤回这门婚约,遭到拒绝。但皇帝同意了。”

    “我和明珰都欣喜若狂。皇帝应允后的那几个月里,我天真地以为我和她能够白头偕老永不分离。甚至在私底下,我们简略地拜了堂成了亲,准备届时一同浪迹天涯。”

    说到这里,崔淮闭了闭眼,像是把过往痛彻心扉的伤口硬生生撕裂开:

    “但我们都忽略了一点,皇帝的应允只是口头上的形式,根本没有任何实际上的行动——我们临走前,一道让明珰即刻入主东宫的圣旨砸得我们措手不及。”

    “郁家只是一个走南闯北的镖局,并没有与皇权抗衡的实力。明珰不愿让整个家族为她的任性买单,只好当了这个她并不想当的皇后。”

    “她进宫后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怕被发现月份不对,本想一死了之,但皇帝明知这不是他的孩子,还是让明珰把他生了下来,并对外宣称孩子早产。”

    “当时,明珰在信中还向我夸奖皇帝的仁慈。却没想到待她生产完后,皇帝一转态度,开始威逼利诱郁家祖传玉佩的下落。”

    听到这里,盛婳不禁想起与祁歇初见、她提及那块玉佩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嘲弄,连忙问道:

    “这块玉佩有何玄妙?”

    “郁家表面上虽是开的镖局,但其实是一方豪富,祖上代代相传的财富已经积累成一个不可估量的数目,足以招兵买马打下一个小国,这笔宝藏被锁在郁家的家库里,皇帝意欲私吞。”

    “这块玉佩,便是钥匙。如果没有它,强行打开家库便会启动机关,届时这笔宝藏会被原地销毁,化作飞灰。”

    盛婳一直都不知道还有这个渊源。

    她只知道当年盛瓒暗中派人找寻祁歇时以玉佩和胎记为凭证——现在想来,皇帝真正要找的不是这个生死未卜的“儿子”,而是这块玉佩罢了。

    难怪。盛婳心想,难怪当时她提起“不介意有没有那块玉佩”时,祁歇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还重复问了一遍。

    现在想想,他原是把那时候的她当成妄图夺财的小人了吧。

    盛婳哭笑不得。同时又为早在五年前他就愿意把这块意义非凡的玉佩交给她、可见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赖,而感到心里有某处地方软软塌陷下来。

    崔淮还陷在沉重的情绪里,继续说道:

    “明珰不肯交出来,那狗皇帝便以郁家相挟——事实上,明珰根本没有那块玉佩。”

    盛婳瞪大了眼睛,那祁歇这块玉佩是从哪来的?

    她继续耐着性子听下去。

    “明珰一直没有交出来,激怒了他,”崔淮深吸了一口气,像在竭力抑制住滔天的怒火:

    “这狗皇帝随便寻了个由头,便将郁家……满门抄斩。郁家家库至今还有众多御林军把守。”

    盛婳倒吸一口凉气。

    “他还不肯放弃,便以明珰刚刚生下来的孩子作为威胁,甚至当场要将这个孩子掐死在襁褓里,明珰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才让这个孩子逃过了一劫——如果她不装,等待那个孩子的会是这狗皇帝残忍千倍万倍的折磨。”

    “此后,明珰为了能让孩子活下来,便一直刻意不去关心他、照顾他,不曾表露出一丝疼爱,让那狗皇帝没有软肋可寻。”

    崔淮的神情隐隐透露着一股悲伤:“可在那样的环境下,她装得久了,日复一日,便好像真的……恨起了这个孩子,恨他来得不是时候,恨他变成了她的桎梏,短他吃穿,任由宫人欺辱他,甚至放任他在雪地里烧得只剩下一口气。”

    盛婳心中一痛。

    “她察觉到这一点,害怕终有一天会亲手葬送他的性命,也怕自己走后,这个孩子终究会被盛瓒杀了泄愤,便用郁家的密语偷偷写信给她的哥哥——郁老爷子没有放在明面上的私生子、当时满门抄斩时唯一活下来的郁家人郁谦。

    “郁老爷子最宠爱这个儿子,甚至还把祖传的玉佩交给了他,一直忽视了明珰。”

    “明珰也是在赌,赌这个哥哥会不会对她感到亏欠,会不会顾念那一点稀薄的血缘关系。”

    “她赌对了。”

    “郁谦隐姓埋名进了落星阁,明珰求助时他已经成了一名杀手,不能随意离开做任务之外的事,否则就会被追杀——但他还是来了。”

    盛婳听得入神,下意识问:“他如何能躲过盛瓒铺天盖地的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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