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

    [

    大约是初春,少年人又长高了些许,但不知是否是童年过于坎坷的原因,比起同龄人仍然显得瘦小。

    他挑着两桶水,步伐稳健地往山里走,片片落花随风吹落,每次在即将飘进水面上时,便会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轻轻拂去。柒走路时目不斜视,但除开这两桶水,他身前身后还大大小小漂浮着许多其他七零八碎的东西,正跟随着他的脚步一同向前飞去。

    ]

    “虽然但是,这些乱七八糟飞着的东西,不会是首席在御物吧?”

    某个玄武国人看着这幅画面,忍不住发出疑问。

    “好像就是。”他旁边的人回答,并附上感叹:“什么恐怖天分,我们在练武,人家在修仙。我是做梦也想不到御物之术还能用来一次性搬这么多东西的。”

    “我一次能控制好一个就不错了……”

    “他还有闲心弄走那些落花。”

    “看起来也没长大多少啊,才多久就能这么玩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屏幕中的话题中心已经到了目的地。

    [

    ”老师,水到了。”

    半山腰盖了座庭院,门外流水迢迢,门内雕梁画栋,周边却人烟绝迹,与世隔绝,参天树木层层环绕,庭院便孤零零矗立在其中。柒走进去,推开正堂的门,朝屋里正伏在案边低头写字的人轻声呼唤。

    那人便立刻回身笑起来,看到他的造型后,连连称奇:“这么快?真是多谢小公子了,快过来,作业给你改好了。”

    柒便移步过去,身旁漂浮着的零碎也顺势轻轻落上了桌子。

    笔、墨、纸、砚,还有些换洗的衣物,在他的控制下,整整齐齐摆成一排。

    老师看得眉开眼笑,摸着胡子感慨:“你们习武之人就是好啊,像我这种没天分的人,遇到这种体力活,指不定要累成什么样。”

    柒摇摇头:“也未必所有习武之人都可以。”

    老师一愣,更是笑道:“也是,那位大人找我来的时候便说过,小公子天赋卓绝,人中龙凤,这御物之术是一看便知,武学之道呢一点即透,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若非童年坎坷流离没上完学堂,也轮不到我来教习——到底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马屁拍的婉转温和滴水不漏,但多少也的确是真情流露,因此柒并没有反感,只是坐去对面,拿起自己的“作业”,低头翻看起来。

    入目就是一行狗爬字,他那对好似天生便解不开的眉毛纠缠的更紧了,下意识左手拿起毛笔,就要继续练习。

    “哎,莫急,莫急。”

    老师按住他,安抚道:“你的学业间隔太久,不熟练实在正常。这世上哪有什么事能一蹴而就,练字更是个细致活,要求心静,要求恒心。用你们习武之人的话来说,就叫做修行在个人嘛。”

    柒抬头扫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抽出手,只是抬起空闲的右手,握住了另外一支笔。

    “诶,你这孩子。”老师哭笑不得,“还非得左右手都练,有什么必要呢。”

    柒没回答,但老师到底还是松开了他的手,于是他双手都拿起笔,安静地伏上了书桌。

    ]

    可乐张开嘴巴,惊奇:“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喜欢学习的人存在啊。”

    她从小到大都是极端爱玩的性子,柒的刻苦实在让她不可思议。

    反倒是斯特国的王子颇为认可,沉声道:“天分也许因人而异,但你的努力不会骗人。”

    “……”可乐撇嘴,不说话了。

    “不过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先学文化啊?感觉首席的武学天赋才是最一骑绝尘的吧,还以为首领会先大力培养这方面呢。”

    普通刺客小声问春风一郎。

    “emmm,我猜,文字很重要吧。”春风一郎思考道,“首席虽然话不多,但看起来还挺聪明的,就是,某些时候很有自己想法的样子。我倒觉得他这个选择还蛮有远见的。另外从前面看,首领不是也一直有在锻炼他的武功吗?”

    如果那样的厮杀,真的能够被称作“锻炼”的话。

    “是这样的啦。”不知从哪忽然路过的烂命华深感同意,“文字是文化的结晶,也是人生的跳板呐——那家伙给他找的这个老师还不错的。”

    说完这句话,丢下被吓了一大跳的两个小刺客,他又来无影去无踪地坐去了最前面的第一排。

    [

    柒实在是学什么都很快。

    看画面,似乎也没过多久,他的字已经练的有模有样。正是个早晨,他捧着一沓纸,推开门,虽然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动作间却能看出几分轻松。

    那位老师就坐在屋里。柒把自己的“成果”递给他,白纸上的字工整干净,一笔一划一板一眼,尽管看起来有些临摹字帖过于精准的刻板,但很显然已经算得上好看。

    老师感慨万分,低头看了他很久,最终伸出手,欣慰地揉了揉他的头:“哎,你这孩子……”

    他那模样实在是真情流露,柒歪头看回去,黑眼睛直勾勾的,像是不解。

    老师微微地笑:“我以前也教过很多孩子读书,什么样出身的都有,本来在你家大人找上门来之前,我已经退隐很久了。”

    他说着,眼里满满带上了回忆:”我见过太多人了,你虽然基础一般,学的也晚,但学习这种东西不会骗人,日积月累,年复一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的心很干净。”

    柒慢慢地眨眼,目光落到自己那堆练习了不知道有多久的“作业”上。固然,他闷闷地想,他对文字的执念有更久远更深层次的原因,但学习这件事本身,他也确实并不反感。

    倒不如说,大多数时候,他乐于沉浸在这样心无旁骛的时光中,理解或者掌握很多很多从前不知道的事情。何况,他喜欢这个老师,应该是喜欢的吧,尽管每次见面的时间不长,但老师懂得很多,对他很好,从来也不吝夸奖,没有孩子能拒绝这样的赞扬。

    但是很快就要到时间了,他抬起头,朝老师看了一眼,把脑袋上的手挪走,惜字如金地解释:“练武。”

    然后眨眼间,他从屋子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下老师在原地怔仲,半晌,他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道:“只可惜,所遇非人……所遇非人呐……”

    ]

    “……我果然是理解不了。”可乐第二次吐槽,这次更愤懑,“原本以为他只是刻苦,结果这家伙居然是真的喜欢——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喜欢学习啊!!!”

    这下就连斯特国的王子有些发汗,感慨道:“也许这也是天赋的一种吧,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也是有喜欢学习的人存在的。”

    虽然他也是第一次见。

    [

    初春,天晴。

    柒从尸山血海中慢慢往回走。

    他今天有新的训练内容,比先前的要危险一些,但勉强能够接受。老师最近开始教他新的课本——说是课本,在他基础打好了之后,基本上都是些诗经散文之类的大众书籍了。首领对他接受外界信息的渠道把控极严,老师素养虽高,却从未教过他太深奥的理论。不知道今天他能接触到什么类型的新知识,之前学完数理基础,柒最近想看一些人体相关的医学书籍,首领给他的刺客功法太过简陋,了解人体构造有助于他完善自己的杀人术。

    只是进门前,他脚步慢了下来,目光忽然产生了微小的波动。

    院子里,首领竟然已经坐在了石桌旁等着他,手上拿着他最近的“作业”低头翻看。

    这场景分明让柒有些意外,但他表现上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很快单膝跪地,对首领行了礼。事实上,他们很少见面,自从被带回刺客组织,柒与首领最大的交集就只有习武和刺客训练,偶尔遇到些问题,就连接天眼通询问,两个人都没什么额外的感情,三言两语之间便会结束沟通。这次首领过来,实在有些突然。而听到他回来,首领头也没抬:“五年了,你各学科都表现不错。”

    柒没回答,只是低着头,盯住了眼前泥土地上的一朵小花。

    “对一个刺客来说已经够用了,剩下很多东西,你都可以自己去摸索。”首领继续道,话锋一转,突然:“所以我把他杀死了。”

    “!”

    柒猛的抬头,然后撞进首领猩红色的眼睛,平静如水,毫无波动。这一瞬间,“他”指的是谁不言自明,柒怔怔的,仰着脸,一贯的面瘫使他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空白的无表情。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瞬间,他到底想了些什么。

    只是院子里空空荡荡,除了首领的石桌什么也没有,阳光从首领的背后照射下来,杂草闲花零零散散,显得今年的春天有些荒芜。

    ]

    “卧槽。”

    外边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白狐微微挑起眉:“这可真是......”

    他斟酌词句,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我倒是更好奇,”黑鸟目光冷漠,嗓音很低,“他会是什么反应。”

    [

    总的来说,柒没有什么反应。

    或者说,过激反应。

    他听到首领的话,仰头盯了他很久,直到首领勾起嘴角,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怎么——”

    “这就受不了了?”首领探手,试图去摸他的头,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小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刺客不需要感情。”

    柒没有躲,首领的大手几乎盖住他整颗头,也挡住了他向上看的目光。所以他重新低下头,眼睛里又进入了地上那朵随风摇曳的小野花。那只手便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很快收了回去。

    直到首领离开,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

    大保有些出神,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它憋了很久,最后只是道:“阿七小时候,还真安静啊......”

    尾音拖得太长,于是像极了叹息。

    梅花十三听到了,转头向它看过来,目光闪动,伍六七本应该同样坐在那里,但她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

    柒在地上跪的有点久,起身时动作有很轻微的踉跄,但他下盘极稳,因此这点踉跄并不明显。

    绕开地上那朵野花,他慢慢往屋子里走。

    推门之前,他动作停下,没有直接上手,反而把脸往前凑了凑,像只小狗一样轻轻闻嗅。其实他嗅觉很好,远远便闻到了血腥味,看来首领并没有带走老师的尸体,也许是为了让他能够自己确认一遍。

    很轻地抿了抿嘴,他抬起手,到底慢慢推开了眼前的这扇门。

    屋里很暗,明明是晴天,但封闭的纸窗和周边的树木,在整个房间内部造成了巨大的阴影,以前他从没注意过这些细节,如今看来木质地板颜色微微发暗,零星的光借着门窗的缝隙攀爬进来,整个房间都缺少一盏灯。他扫视了一圈,在平常交作业的那张桌子上,看到了老师一如往常伏在案上的身影。

    好像每个普通的见面之日,他本应该在手中捧着自己最近完成的作业,交到老师的手中,请他评判。

    柒走过去,老师一动不动趴着,他仔细观察,看到地上早已干涸的大片血迹,从老师的身下一直蔓延到地板拼接的纹路缝隙,深沉凝固,铁锈味道极浓,几乎有些隐隐的发臭。

    他伸出手,抬起尸体的上半身——老师的头发随着这个动作被弄乱了,苍灰色的发丝凌乱稀疏,无处不彰显着他的年迈与枯寂。柒把尸体掀到正面,凑近过去,手指放到那张青白狰狞的脸上,慢慢描摹了一整遍五官。

    老师死的大概有些痛苦,脸上的表情扭曲且恐怖,定格在人生中的最后一瞬间。只是他的人生虽然已经结束,柒周边的时光却依然在流淌,他试着想闭上老师目眦欲裂的眼睛,但三番五次的失败。也许他死了有段时间,肉身全然的停滞在了这个状态,就像死亡本身一样无法扭转。然后他去整理老师身上因致命伤而脏污破损的衣物,是穿透心脏的贯穿伤,一刀毙命,干净利落,但因为面朝下趴在桌上太久,整个前胸都被腥臭的血液淹透,下摆也被淌到地上的血迹染成了深褐色。柒想了想,从身前的伤口开始,一点一点整理起尸体上的所有衣物。

    做这一切时,他的动作有条不紊,脸上也一直没什么表情,乌黑的眉眼浓烈得宛如刀锋,但晦涩无神,与一贯苍白的肤色对比强烈,他周身挥之不去的恶鬼相又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

    “……”

    人们大多都在沉默。柒的神情动作都那样平静,以至于没有人能确切体会到他的心情。这几个围绕着他播出的小故事无一不血腥压抑,但从细碎的线索来看,又似乎是他过往经历中再寻常不过的日常。梅花十三如今有种堪称急切的想要见到伍六七的心情,可他自从之前森林的画面之后便一直消失到了现在,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但也许是体会到了她的急迫,幕中的下一个画面,伍六七那身白卫衣黑短裤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中间。

    [

    他依旧没有绑起自己的头发,碎黑发半长不短盖到后颈,衬得受伤后失血过多的皮肤更加苍白,几乎与少年时期的恶鬼模样重叠到了一起。

    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他缓步走进森林深处的一条小溪,蹲下身将手指浸没到水里,感受了一会儿流淌的水流,忽然在空无一人的环境中开了口。

    “曼珠沙华说你死了。”

    他说着,将手指从初春冰凉的溪流中抽了出来,回身看向一棵合抱两怀粗的大树。没听到回答,想了想,他继续道:“你应该的确是死了,我不确定现在的时间。”

    周边的叶子簌簌作响,几片嫩绿的新芽忽然摇动几下,一个白衣女子从树干之后露出身影。

    “首席。”她唤道,神情略带迷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伍六七点头:“嗯,你不知道才正常。”

    他起身向女子走过去,魔刀千刃在行走间,缓缓亮起微弱的光,星星点点的碎芒层出不穷地从刀鞘中缓缓溢出,很快,变成了围绕着白衣女子形成的一道鲜明的屏障。

    “鉴于这个所谓系统窥探别人隐私的能力,姑且我相信你某种程度上的真实性。”伍六七——或者说记忆相对来说已经完整的柒——把千刃的碎片镣铐似的围上了她的脖子。然后他继续问道:“你和玄武国的护国神兽,究竟是什么关系?”

    ]

    这句话几乎在所有观影的玄武国人之间掀起了掀然大波。首席当年为了白衣女子杀死玄武国的护国神兽,这是任何稍微关注一点实事的人都能了解到的事实,但从幕中对话的几段信息来看,显然首席也对这件事情充满疑虑,他当年究竟知道了些什么才会义无反顾杀死神兽?又是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对曾经舍命相救的女人拔刀相向?

    下一秒,似乎屏幕也想为他们解答,画面转去了另一个地方。

    [

    “你那么厉害,有没有想要保护的人?”

    女子坐在溪流边的岩石上,微微歪头朝下看。

    少年的柒将冲掉血污的右手从溪水中抽出来,没什么起伏地回答:“我是一个刺客,只会杀人,从来不会保护人。”

    然后他放下袖子,抬步往森林更深处走去,在那里,刚生完火的柴堆只剩下乌黑的焦炭,一只吃剩下的兔子腿斜斜插在地上,已经变得很凉。

    “你吃饱了?”柒询问,蹲下身去收拾满地狼藉。余笙——这个女人的名字——的种种习惯都很差劲,实在不像一个合格的刺客。但柒并不想对此多说些什么,他运气销毁掉地上的灰烬,那只兔子腿被他扔到附近一个有着蛇人出没的洞穴里,转眼被试探着拖进了洞穴深处。

    余笙从他身后靠近过来,注视着他的动作:“抱歉......他们会因此追过来吗?”

    “无所谓。”

    年轻的暗影刺客回答。他伸出手,检查刚才被挽起的袖口,低头整理行装。然后他抬步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见余笙还在原地犹豫,便开口:“不想死就跟上。”

    ]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