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光

    [

    森林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他们沿着溪水,一路不停。余笙跟在柒的后面,偶尔踩到一颗突出的小石子,便会低头观察一阵,弯腰将它们捡起来,抱进怀里,没多久,她就会捧一怀色彩斑斓的鹅卵石,然后等实在拿不动了,再挑选几颗依依不舍地放下。

    只看这幅优哉游哉的模样,不像逃命,更像是在旅游。

    柒只管安静地往前走,并不在意她在身后做什么。也许是感到了寂寞,余笙小心地开了口:“你为什么帮我?”

    柒惜字如金:“碰巧。”

    “我不信。”余笙说,“你说你不会保护人,可你刚刚保护了我——好吧,也许那不叫保护,但总之,你杀死了要害我的人,你救了我。”

    柒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不认识他。”

    言下之意,杀他不是因为你。但他用词太少,懒得解释,似乎即使余笙就这样误会下去,也没什么关系。

    余笙:“可你还是带着我......”

    这下柒没回答了,他们没人再说话,森林里零星的动物间或发出轻微的声响,良久,余笙听到柒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

    “这是要播放他们之间的过去了吗?”有刺客激动道,摩拳擦掌,恨不得搬起椅子无视那些强大恐怖的暗影刺客坐到第一排。

    曼珠沙华撇嘴,语气有些开心:“看这样子,他也没有多喜欢这个女人嘛。”

    她低头修理自己的彼岸花,这里无法攻击任何人,她引以为傲的花镖如今只能用作观赏。黑鸟注意到了,短暂地看了一眼,说道:“本来看他那副死人样子,也不会突然开窍吧。”

    白狐搭腔道:“非也非也,我们首席也许从来都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冷血无情呢。”

    很显然,青凤暗自思忖,他带着这个余笙,一定是另有隐情,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对方。

    [

    到了晚上,他们还是没走到目的地。余笙并不清楚他们要去哪里,但柒走的并不快,看起来甚至有些漫无目的。

    “像你这样厉害的刺客,”她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微微探过头询问,“不是应该都很忙的吗?”

    柒慢慢帮她调整火堆,初春的晚上还有些凉,这地方靠西,昼夜温差大,但是环境好,晚上的星空清晰又明亮,同时这也说明,今晚没有月亮。

    听到问话,他简短地回答:“送你回家。他管不了我。”

    “他”是谁,柒没多说,但余笙自己也勉强算是一个刺客,因此意会到了,于是兴致勃勃翻过身,试图靠近他一些,打探道:“首席,首领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然后她才注意到柒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惊讶极了:“送我回家?回白水镇吗?那也太远了。”

    柒看了她一眼,直言不讳道:“是你太慢。”

    如果让他自己去的话,不出半天就能走个来回,但现在带着走走停停的余笙,也许要花至少半个月的时间。

    余笙蔫下来,有些委屈:“我受伤了嘛。”

    她话音落下,柒仍旧坐的远远的,一盒药已经被他运气送了过来。但他只是送给她药,并没有帮忙的意思,余笙小心翼翼接过,她的伤在后背,实际上自己并不方便上药,但柒总是冷的像块冰,她也不敢请对方帮忙。

    折腾了很久,她手忙脚乱地收工,抬头去找传说中的首席大人,却见对方早已孤身坐去了旁边一棵极高的树上,怀中抱着魔刀,背靠树干,仰头盯着绚丽的星空出神。

    “喂!”她用了更大的声音,“你不睡觉的吗?我带了帐篷——”

    她出于好心,但话没说完,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高高坐在树上的少年已经转瞬即至,一把拽过她的袖子,将她甩去了一块巨石后边。

    “待好,别动。”

    说完这句话,柒手中的魔刀千刃在寂静的夜色里划出缭乱的紫光。

    更深的夜色深处,几双赤红色的眼睛,从隐秘的黑暗中悄然浮现出来。

    ]

    鸡大保被阿七过去这一惊一乍的刺客生涯吓了一跳,它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吐槽:“这个什么什么余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多人追杀她啊?”

    斯特国的王子想打开扫描仪,但是他的所有机器全都停转,眼下也没什么办法。

    可乐直觉道:“我总觉得......这个大姐姐,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肯定,一般人也不会得到首席刺客的保护。”春风一郎凑近过来,小声分析,“但是好奇怪啊,我总觉得,首席也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余笙,是我的错觉吗?”

    毕竟怎么想,他也不像那种会为了任务之外的事情屡次出手的人,他可是从那样压抑的过去中走出来的啊。

    [

    柒解决追杀者的动作很迅速。千刃在他手中变幻莫测,没人能够猜出下一秒它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像一把本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死神之刃,几息之间,就收割走了几条鲜活的生命。

    等到尘埃落定,他甩了甩刀,即使千刃已经将沾上的每一滴血吸收干净。余笙躲在石头后面看着,柒背着星光朝她走来,收刀入鞘,暗影刺客的长靴踩在草地上,鬼魅一样,没有一丝声响。

    “我们要赶紧走吗?”余笙小声问,这些人能追过来,显然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柒看她一眼,问道:“你想休息吗?”

    “诶?”余笙发愣。

    “不用在意,不管在哪,不论谁来,都一样。”柒甚至没有熄灭地上的火堆,而是三两下收拾好了那几具尸体。他们被整齐的摆在一起,脸上的神情有意外有惊恐,但无一不是一击毙命。

    看了这些尸体有一会,这位暗影刺客似乎好像才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补充一样地说道:“如果不想和这些人一起睡,那就换个地方。”

    余笙咽了口口水,从巨石后面走了出来,又一次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她同样看向地上的尸体,没敢对视柒的眼睛。

    微风拂过,草地响起沙沙的声音,柒沉默了很久,就在余笙以为自己今晚得不到回答的时候,他撇过头:“我说过了,杀死这些人,碰巧也是我的任务。”

    ]

    “他绝对有隐情。”曼珠沙华肯定道。

    白狐饶有兴致地揭穿幕中少年的老底:“到他这个级别,除非是首领下令,否则接取任务已经自由到了极点。”

    “这家伙,这样看来,之所以会做这个任务,很像是有预谋啊。”赤牙摸了摸下巴,恶意满满道:“不会真是早就偷偷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真恶心。”

    说完这句话,坐在他旁边的青凤皱起了眉头。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鸡大保汗颜道:“阿七这小子,原来一直这么不会撒谎啊。”

    梅花十三坐在两派阵营的交汇处,闻言转过头来,小声向它询问:“他在撒谎吗?”

    “咦?呃!”鸡大保被问的一惊,忽然意识到梅小姐是阿七心仪已久的追求对象,顿时手忙脚乱地摆起鸡翅,疯狂替他辩解道:“当,当然了,你看他,连人家的眼睛都不敢看啊——不过一定跟什么有的没的无关啦,阿七面对自己的感情还是很诚实的啦,我猜他不想说的,应该是更,呃,更,更值得隐瞒,或者说,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一种东西......”

    完蛋,好像越描越黑了怎么办?

    鸡大保被十三注视着,讲到后面几乎口不择言,但它不准备为此负责,于是抽抽嘴角,干脆利落地不再解释,只在心里为阿七祈祷道:“靓仔你自求多福吧。”

    屏幕没管他们的八卦,继续播放下去。

    [

    这次的画面有些模糊,许多东西的边缘线条扭曲,整个场景泛着昏黄的毛刺,像是什么古老设备拍出来的劣质旧电影。

    电影内容混乱不堪,色块拼接碰撞,红与黑大肆铺满整个世界,晦涩的,冰冷的不知名野兽嘶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地面在结冰。瓢泼大雨从世界的一角倾泻而下,雨幕对面,漫天大雪又企图盖住茫茫的一切,暗红的血液结成霜花,残肢断体,不知名的线条画出诡异复杂的纹路。

    小孩——幼年的柒孤零零站在这片混乱扭曲之地的中央,低头握着一把锈蚀的破刀。他身边躺倒的机械怪物上爬满了尸体,他们挣扎向上,四肢散落,面容恐怖又疯狂,他的目光却落在另一个方向。

    离他很远的画面边缘,唯一有光落下来的地方,唯一称得上干净的地方,有个看不清面容的人站在那里,似乎是在微笑,手慢慢伸出,像是要温柔地抚摸谁的头发。

    下雨了。

    春季雷阵雨,闪电的光遥遥亮起,照不进这座隐蔽的山洞,过了几秒,雷鸣声轰隆隆从天际传过来,靠墙睡在洞口附近的柒睁开眼睛,目光发直地愣了一阵,才恢复清醒。

    原来是梦啊,他难得的恍惚。

    一滴水珠从洞顶凝结坠落,趁他发呆的时候砸上他的眼睛。被睫毛挡住了,因此碎成了晶莹的小水珠,随着他眨眼的动作,沿着他的眼角脸颊缓缓流下。

    洞穴深处躺在帐篷里的余笙伸了个懒腰,刚起床还有些迷蒙的嗓音穿过帐篷的布料传了过来:“首席大人,天亮了吗?”

    柒扭头看向洞外,抬手擦去脸上的水痕:“嗯,但还在下雨,你可以接着睡。”

    “......”帐篷里安静了一会儿,余笙的声音缓缓响起,很突然的,她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柒没回,盯着外面的雨发呆。

    余笙的声音在这样的安静里,随着雨水的节奏流淌遍整个山洞。

    “梦里又遇到了那场屠杀。斯特国的机械怪物那么强大,母亲抱着我,又推开我,在火海前对我说:‘笙笙,你要活下去。’我哭得很厉害,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样逃走的——有人拖住那怪物了吗?我不知道,我成了孤儿,辗转流浪,发誓要杀死我的仇人。所以我做了刺客。”

    她的嗓音有些恍惚,伴随着起身的动作,在雨幕里带上了效果器一般的失真,让她的叙述宛如穿透了时光的冲洗,又重新回到了多年前的漫漫长夜。

    炮火和灼热的能量将人间变成炼狱,余笙不知何时走到了柒的身边,抱起双膝坐下,歪过头,目光直直地看他,棕褐色的眼睛深深的:“我为了仇恨开始杀人,变成一个恶魔。但我的母亲,她是一个好人。”

    “......”柒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他第二次别开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只是很轻很轻地点头:“嗯。”

    ]

    这两人的交流都像洞外的大雨似的,仿佛隔了一层氤氲的水汽。众人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有个人惊叫出声,声音响彻了整个空间:“好人!最开始的一幕,首领带走小时候的首席的那个晚上,他是不是说过那个斯特国的机器人,杀死了他‘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然后青凤低低接话道:“所以这个女子的叙述,她过去的遭遇,一切都与那个晚上不谋而合。”

    “柒一定是认出她来了。”怎么认出的先不提,反正这里也没播。曼珠沙华呵呵轻笑,手指支起下巴,亮红色的眼睛猫儿一样眯起:“难怪对人家这么好,原来是有所亏欠啊。”

    黑鸟皱起眉头:“他知道那晚的斯特国机器是因他而来——这个女人的家人之所以被波及,都是因为帮了他。”

    既然他当时说对方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好人”,想必一定是对他做了什么好事,分明是出于好心,却没想到引来此等杀身之祸。可这样的话,更深层的问题就来了,柒究竟是什么人,会让斯特国在他那么小的时候,便展开如此规模的追杀。

    除了黑鸟,在座的人基本上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一双双眼睛看向坐在旁边的斯特国王子——对方比他们还茫然,懵逼地说:“我怎么知道,他重伤了我的父亲,我都没跟他算账呢。”

    可这账要怎么算。王子一团乱麻地想,此时此刻,没有谁能比他对“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有更深刻的感想——简直是能让不擅长文科的他分分钟写出万字小论文的程度!柒和斯特国的恩怨究竟从何而起,最终离开时又为什么要杀死玄武国的神兽,这个玄武国的首席刺客,身上实在是有太多的谜团了。

    何况,根据后续的发展来看,余笙显然也并没有他们如今推理的这般简单,至少,能和玄武国护国神兽扯上关系,已经足够说明她的特殊性。

    随着众人的推理,故事发展到下一段。

    [

    看来他们已经逃脱了对余笙的追杀,柒从来没问过一句余笙是怎么惹上这些人的。刺客永远有仇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多少人痛恨着,他也并不想深究。

    送余笙回到白水镇,他此次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半。

    经过那个心照不宣的雨夜,他与她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的微妙。余笙似乎还是那个态度,对他既惧怕又钦佩,每次遇到追杀的人,便会乖乖躲到后方,任由柒解决掉所有的敌人,然后再心有余悸地跳出来,拍着胸脯对他不吝赞扬。

    如今总算到了目的地。分别之前,他们站在白水镇外围的山林里,远远看小镇里的人来人往。距离当年的惨剧已经过去了近十年,从前的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白水镇曾遭受过的屠戮也仿佛被埋进了历史深处,人类总是疗伤很快,街道上热热闹闹,纷攘喧嚣。余笙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家人,但她憧憬地看着,甚至还有闲心询问柒之后的去向:“我知道你送我回家的原因,我以后大概不会再做刺客了,毕竟你甚至连斯特国的国王都刺杀过了,我天分一般,可能几辈子也接触不到这种厉害的任务,就当你帮我一起报过仇了吧。所以你呢?之后有什么打算?”

    而听到这样天真的问题,柒侧头看着她,并没有打破她的幻想,只是低低地说:“我不知道。”

    是废话,但不是实话。刺客做到他这种地步,抽不抽身已经不是他自己能说了算的事了。暗影刺客的宿命是诅咒一生的枷锁,柒对自己的未来并不期待,也从来没有想过任何以后的可能。就好像自有记忆以来便被迫卷进纷争的他,存在的意义也只是将这份不甘打开缺口宣泄出去——复仇是他成为暗影刺客的原动力,也可能是他继续苟活于世的唯一原因。

    要继续想办法彻底杀死斯特国的国王吗?他不确定,未来的含义就是遥不可及,也许他触摸不到。

    但余笙看起来是那样的乐观,听到他的回答,她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盯住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清澈透亮,像是一弯能轻易见底的湖。

    “要不要开个店?”她轻轻地问,“我们都没有家人,稍微搭个伙做个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你那么厉害,一定不管什么都能做好,到时候,我就躺着当老板娘,数钱到手软,哼哼,多好。”

    这话说的简直像表白。但柒对这些从来一窍不通,曼珠沙华曾锲而不舍挑逗过他无数遍,屡次都是败兴而归——当然她本来也乐意调戏这样懵懂的小男孩——可余笙不是曼珠沙华,所以她意外地听到,柒果断抓错了重点。

    他好像没听到那句开店和老板娘似的,重复了其中的另外两个字:“我们?”

    说这句话时,柒的不解几乎穿透了屏幕,面瘫如他,从这块屏幕播放以来,好像从来没出现过这样明显的疑惑,尽管他只是稍微挑起了一点点眉毛,那对一贯阴郁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许,露出一点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年气。

    余笙表现的比他还疑惑,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没错,我们。”

    柒于是低头回看向她,少年少女的目光撞在一起。

    ]

    “我打包票。”曼珠沙华修好自己拇指的美甲,吹了口气,“我的男人并没有听懂这个女人真正想说的话。”

    “我也打包票。”赤牙恶劣地看向她,不遗余力地拆台道,“‘你的男人’,绝对会答应她。这小子,最大的弱点从小到大都没变,实在好骗。真是可笑,明明是暗影刺客,居然天真成这样。”

    “你——”曼珠沙华被怼了,但是她也的确不得不承认赤牙的推断极具道理,只好愤愤地从鼻腔里哼出一道冷气。

    鸡大保在旁边暗自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阿七就是,他就是,不怎么聪明的一个笨蛋啊。

    但是余笙的设想也的确很美好,该说不说,如果后续真的会这样发展的话,那怎么能叫骗他呢?明明是帮他提早实现了愿望啊——甚至在阿七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