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人一走，偌大的会议室顿时空了下来，没有人说话，房间空旷安静，只有老式空调挂机发出嗡嗡嗡的噪音。
三人分坐在会议桌两侧，乔闪闪拿手机调出二维码，往中间推了推：“谁拉我进一下群。”
周佳怡不吭声。
宁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声道：“我来。”
她们之前有个工作室的三人小群，在热搜事件后，乔闪闪就被踢了，这会儿，宁宁重新把她拉回来，乔闪闪把之前和侯导讨论出的修改方案发在群里。
“你们先看一下这个修改方案。”
乔闪闪大概讲了一下要怎么改，然后开始分配任务：“四月二十号那版剧本你们应该都有，前三十集改动不大，一到十我已经改好了，宁宁改十一到十五，夏老师改十六到二十，今天结束前交给我，什么时候改完什么时候下班，有问题随时问我。”
“夏老师？”周佳怡突兀地冷笑了声。
乔闪闪没理她，点开标注着二十一集的文档，然后找出蓝牙耳机，刚戴了一只，就听周佳怡语气尖刻怨毒道——
“你怎么勾搭上陆星耀的？”
乔闪闪动作微微一顿，一边打开电脑上的录音软件，一边淡淡道：“说话不要那么难听。”
周佳怡深呼吸，转头对宁宁道：“你先出去一下。”
宁宁哦了一声，站起身。
乔闪闪：“出去干什么？稿子写完了？”
宁宁僵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沉默片刻，周佳怡道：“我们聊聊。”
“先写稿吧。”乔闪闪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哒哒哒的声响，见周佳怡似乎还想说话，她冷淡地提醒她，“我在录音。”
“……”
“以后工作时间我都会录音。”乔闪闪继续道，“如果你不能按时交稿，我还会在剧组主创群里@你。”
“……”
这下周佳怡和宁宁都不再说话，世界彻底清净了。
乔闪闪戴上耳机专心改稿。
编剧这工作怎么说，很难讲。虽然行业生态差，骗子和白嫖怪防不胜防，绝大多数从业者难以靠收入维持基本生活，但它就是拥有着吸引一茬茬心怀梦想的韭菜前仆后继的魔力。
乔闪闪从剧本中抽离出来已经是傍晚，窗外暮色沉沉，房间内也是一片昏暗，周佳怡和宁宁不在，这会儿会议室里只有乔闪闪一个人，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过，估摸着两人应该是去吃饭了。
剧组一般都有自己的食堂，组内工作人员按时到指定地点领盒饭就行，但也没人告诉乔闪闪应该去哪领，她正纠结是找个人问问还是点个外卖算了，敲门声先响了。
曹小北推门进来，打开灯环视一圈：“乔老师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吃饭去了。”
“她们吃饭不叫你？”曹小北有点不满。
乔闪闪倒不觉得这有什么，笑笑转移话题：“小北，你怎么过来了？”
“我哥让我过来看看，顺便给你送饭。”
乔闪闪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着个不锈钢饭盒，很大的一个，甚至不能叫饭盒，得叫饭桶。曹小北把饭盒……不对是饭桶，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摆在乔闪闪面前：
土豆烧牛肉，鸡丝青笋，椒麻鱼片，干锅花菜，还有个冬瓜虾仁汤，外加米饭，和两大盒鲜切水果。
“？？？”
“！！！”
“这……会不会有点太丰盛了？”乔闪闪是真的震惊了，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小北你去哪里打包的，太破费了，我……”
她正想说，我这也吃不完啊。
曹小北一挥手打断，豪气道：“没事儿，这是剧组给咱们送的餐。”
乔闪闪再一次：“？？？！！！”
这就是S+项目的剧组吗？
盒饭都如此豪华？？？
“当然不是。”曹小北跟她解释，“你合同是签在我哥这的，一切待遇当然是跟着咱们团队的标准来。”
乔闪闪哦了声，忽然有点好奇：“陆老师团队的餐标是多少？”
曹小北说了个数字。
“……”乔闪闪，“真的能吃这么多吗？”
说实话，她有点怀疑人生，打死她也不信他们几个人一天能吃掉一个工薪阶层的月薪，像浮夸豪门小说里那样天天吃世界各地新鲜的空运食材吗？？？
“乔老师你不懂，这里面水很深的……来吃饭吧。”曹小北明显不愿意多谈，耸了耸肩把餐具递给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其他人不在。”
乔闪闪没反应过来：“嗯？”
“打脸爽文里不都这么写吗？你，一个备受欺凌的小编剧，一朝归来，竟是神秘大佬的御用编剧……”
“噗——”
“乔老师你没事吧？”曹小北连忙给她拿纸。
乔闪闪一边擦嘴一边摆手，好半晌缓过来，觉得哭笑不得又有点感动，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乔闪闪道：“小北，谢谢你。”
“客气了啊乔老师。”曹小北摆摆手，“咱们现在可是一个团队的，我哥第一次带编剧进组，你的排面必须有。”
乔闪闪心里微微一动。
“陆老师吃了吗？”
“他和朋友聚会去了，你不用管他。”
两人正说着话，“吱呀——”一声，会议室房门被推开。
乔闪闪和曹小北转头。
周佳怡和宁宁拿着盒饭从外面进来。
两两相望。
四个人都沉默下来。
周佳怡和宁宁看着乔闪闪面前那一溜排开宛如五星级酒店豪华自助的饭盒，再看看自己手里如同路边摊的盒饭，心里很不是滋味。
“编剧老师好。”曹小北跟二人打了声招呼，见她们真的没有给乔闪闪拿盒饭，他推推眼镜笑呵呵道，“原来二位老师领过盒饭了啊，我本来还担心这些不够三个人吃，既然你们都有吃的我就放心了。”
几个意思？她们也有份？
不等周佳怡和宁宁说话，曹小北又戏精附体般转头对乔闪闪道：“乔老师，既然两位编剧老师都有盒饭，那你就一个人吃吧。”
他说完，像是觉得还不够气人，故意拿了一盒鲜切水果分给周佳怡和宁宁：“剧本任务重，两位编剧老师‘协助’我们乔老师工作辛苦了，来吃点水果别客气！”
“……”
“……”
曹小北无论是语言还是态度都挑不出毛病，但就是听得人心里窝火。
当然，窝火的是周佳怡。
而快乐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乔闪闪身上。
乔闪闪偷偷在桌子下面给他比大拇指。
曹小北扶了扶眼镜，回她一个小case。
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周佳怡和宁宁赶在乔闪闪定下的Deadline之前把改好的剧本发在工作群里，然后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起身。
乔闪闪看了眼时间，一边头也不抬地打开文件审稿一边淡淡道：“明早七点钟过来上班，宁宁的任务是二十九到三十二集，夏老师是三十三到三十五集，后面几集改动比较大，你们晚上回去可以多想想怎么改，明早过来和我讨论。”
“拿着鸡毛当令箭是吧？”周佳怡忍无可忍地把包摔在桌上，“乔闪闪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傍上陆星耀很了不起是不是——”
“录音。”乔闪闪提醒。
“……”
“我看你还挺有精力，”乔闪闪终于从屏幕里抬头看了她一眼，“要不今晚加一下班，把二十九三十改出来？”
以前周佳怡为了在甲方面前表现自己的活又快又好，总是以各种理由哄着乔闪闪加班，丝毫不顾她已经很累了。
现在乔闪闪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讽刺效果拉满。
周佳怡胸膛用力起伏，半晌冷笑道：“你这是在报复我么。”
“全组几百号人都在等剧本。”乔闪闪收回目光，一边改稿一边慢悠悠道，“你现在说这种话，是不是不太合适？”
“……”
“格局打开啊，夏老师。”
半晌，周佳怡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出，砰地一声巨响震得会议室的桌椅都抖了抖。
宁宁连忙提着包跟上。
会议室内只剩乔闪闪一个人，她戴上耳机，夜间模式的电脑屏幕上映出一口呲出的小白牙。
她可不是什么小白兔。
她现在是——
钮祜禄·乔·复仇女神·闪闪。
-
说实话，周佳怡和宁宁确实能帮上一点忙，但不多，乔闪闪把她们改过的剧本又重新修了一遍，等忙完发给侯导已经凌晨三点过，她回对面酒店休息，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又爬起来。
接下来两天也天天如此。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她至少有二十个小时泡在会议室里改稿。
曹小北都怕她的小身板撑不下去。
趁着过来送饭的时候劝她：“实在写不完也没关系，你给哥说一声……”
“写得完。”
乔闪闪随便扒了两口饭又回到电脑前。
曹小北还想再劝。
乔闪闪整个人都有点六亲不认的暴躁。
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像编剧导演这样的创作者，平时再好说话，创作的时候都不能受到打扰。
越有才华的创作者，脾气越大。
曹小北这会儿也顾不上去阴阳周佳怡她们，好声好气的请她们多照顾乔闪闪一点就先离开了。
第三天晚九点，周佳怡和宁宁交了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宁宁看着乔闪闪那样，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闪闪姐……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乔闪闪头都没抬：“不用，你们走吧。”
有跟她们讲问题的时间她早就改好了。
宁宁还想说什么，周佳怡一言不发摔门出去，宁宁只好跟上。
乔闪闪原本是想全部一口气改完，但还剩最后一集的时候实在是有点撑不住，头晕眼花，低血糖好像还犯了，脑袋像炸了似的疼。
她把改好的部分发给侯导。
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去摸包里的糖，摸了半天没摸到，她反应迟钝的呆在那儿，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把糖送给陆星耀了。
乔闪闪忍着头疼，在先去楼下便利店买糖，还是先把最后一集改完再去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足足有三分钟，最终还是被懒惰打败了。
还是改完再去吧。
头疼什么的……也不是不能忍。
乔闪闪滴了两滴眼药水，敲门声同时响起，她转头看去，陆星耀正推门进来。
眼药水顺着眼角往下淌，乔闪闪抽了张纸巾擦脸，摸过框架眼镜戴上。
陆星耀脚步一顿：“乔老师这是……剧本没改完在偷偷哭鼻子？”
“……”乔闪闪，“我在滴眼药水。”
陆星耀哦了声，走进来，身后除了曹小北，还跟着另外一个男生，浓眉大眼身材高大，虽然外形和陆星耀没得比，但也比普通人优越很多，应该也是演员。
陆星耀：“介绍一下，编剧乔闪闪，乔老师。演员何野，你应该看过他的剧，他在关山月里演袁舟。”
“编剧老师好啊，”何野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我今天看了你的剧本，写得真不错……”
乔闪闪感觉有一千只蜜蜂在自己耳边嗡嗡，她勉强挤出个笑，敷衍地冲何野点了点头，看向陆星耀。
“陆老师过来有什么事吗？”
“探班，算吗？”陆星耀两手插兜，微曲着长腿懒散地靠在会议桌上，“顺便给你介绍个新朋友，何老师想让你给他多加点戏。”
乔闪闪：“？？？”
认真的？乔闪闪强忍着几欲炸裂的头痛盯着陆星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想让自己给这位何老师加戏。
倒是何野先搡了陆星耀一把：“去你的，我可没说过，少污蔑我。”
陆星耀恶作剧得逞似的笑了声。
乔闪闪：“……”
乔闪闪这会儿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快要到达极限，实在是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陪他们说话，她看了眼时间坐回电脑前开始改稿。
陆星耀问：“还有两个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她们回去了。”
“你还在工作，她们先回去了？”
陆星耀挑眉。
乔闪闪现在只想把他的嘴缝上，她几乎是用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忍耐力在道：“……陆老师，能不能让我先工作？”
她声音有气无力还打着颤，陆星耀怔了怔，这才注意到她衣服都没换，就在睡衣外面随便套了件外套，头发乱糟糟在脑袋上扎个丸子，也没化妆，戴一副遮了半张脸的大框眼镜，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感觉就剩了一口气。
陆星耀皱了皱眉：“你几天没睡了？”
乔闪闪忍耐告罄，用力闭了闭眼——
“乔老师，喝奶茶！”曹小北及时递上探班奶茶，打断了她即将到来的爆发。
再不来点糖，乔闪闪感觉自己就要猝死了，这会儿也没心情搭理陆星耀，她取出奶茶，撕开吸管上的包装纸时手都在抖。
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怎样，戳了好几下都没戳进去，最后她猛地用力，手臂软绵绵地戳了个空。
吸管掉在桌子上。
又咕噜噜滚到地上。
乔闪闪：“……”
正崩溃地想哭，旁边一杯插好了吸管的奶茶递过来。
这一刻，奶茶不再是奶茶。
那是沙漠里的甘泉！
那是迷航者的灯塔！！
那是黎明时的曙光！！！
乔闪闪近乎本能地先凑上去喝了两口。
丝丝缕缕的甜在唇齿间弥漫，大脑开始释放多巴胺。
紧绷的神经舒缓。
躁动的情绪仿佛被一只手温柔地抚平。
……嗯？手？
重新续上半条命的乔闪闪盯着稳稳拿着奶茶的那只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目光顺着那指骨修长漂亮的手往上看：
白皙清瘦的小臂，黑T领口露出的精致锁骨，性感凸起的喉结，然后是陆星耀那张帅得很有冲击力的脸。
他鼻梁高挺立体，睫毛密且长，一双眼清明深邃。
对上她的目光。
他轻挑地挑下眉：“乔老师，对小陆的服务可还满意？”
乔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