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警员推开办公室的门，把程美的拘留通过文件放在桌上，站在白板前的黎晃带着黑框眼镜将眼里的红丝遮住得不那么明显，连续工作的强度让一贯不沾尼古丁的人也叼上了烟。

    黎晃正用马克笔在白板上复盘人物关系，万理理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和地点下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万伟出门买菜的时间和栾有为的飞机起飞的时间，旁边还有万理理尸检以及跟那个连环杀人犯以往作案的其他档案。

    警员走到黎晃身边：

    “万伟是从福安佳苑建成之后所招纳的第一批保安，而福安佳苑楼盘的房地产总裁梁龙和程美是高中同学，他和程美夫妇之间交往比较密切，有时候逢年过节还会互相送礼。”

    黎晃将万伟和程美的名字连起来：

    “看来万伟有可能是在梁龙那里得到了程美的联系方式……问问万伟他妻子江媛死后为什么要联系程美。”

    警员叹了口气：

    “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呢，万伟电话打不通，不知道怎么回事去市里调程芃帆和程海病例档案的阿原一直联系不上。”

    “原茗安还没回来？”

    警员点点头：“电话也一直都打不通。”

    黎晃将手中的马克笔盖上笔盖：“他去的是哪个医院？”

    “其他的不确定，但调程芃帆病例的话市第一医院肯定去过。”

    警员见黎晃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忙拿着跟楚彦的短信记录叫住他：

    “楚队已经在联系茗安了，她让我告诉你要在栾有为回来之前把万伟带回来。”

    黑暗的卧室里的被褥之间稀稀索索的声音响响停停，纪夜西在脑子里把混乱的思维扔来倒去了半天，把头在窝里拱得像是枯草做得鸟窝，最终认命般地睁开眼睛——

    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做了一堆，一会儿是便利店的关东煮煮糊了，一会儿又是高中时期学校对面的辅导机构因经营不善倒闭，好在她今天没梦到什么血腥的场景，不然本就过载的脑子又得雪上加霜。

    纪夜西捂着脑门亮了床头灯，一看钟才凌晨四点半，当机立断上个厕所再滚回来睡会儿回笼觉。

    现在这个房子是十年后的她贷款买的，虽然空间不大，但好在装修精简交通方便，很能符合一个社畜舒适便利的需求。

    一脱裤子发现见红，纪夜西这才想起已经到了每月的残血时期，忙草草垫了几张卫生纸去柜子里寻觅卫生巾，然而由于对此未来的新窝了解实在疏浅，乱放东西又算是纪夜西的老毛病了，因此从十年后的她日用品的柜子里发现了一本看上去落满灰尘的相册簿也算不上什么预料之外。

    直到愣是把所有柜子都扒拉了一遍后，纪夜西才从卧室衣架的下面找到几包ABC。

    生理问题安置妥当后，纪夜西也没了困意，坐在桌前翻开了相册的第一页。

    纪夜西不定期洗照片的习惯是从高中毕业开始的，结束了人生的某段时光，在踏上下一段旅途之前，她总挑选几张电子设备里意义特殊的照片打印下来存着，得空了偶尔会拿出来看看。

    然而相册里的东西却与纪夜西所想的大相径庭——

    本应放满了照片的地方，全是这十年间B市发生各种死亡案件的报纸碎片。

    不只是连环杀手所犯下的案子，还有各种各样车祸溺水等的意外死亡，纪夜西一页一页翻过去，发现其中所有案子是按时间发生的顺序整理好的，发生的地点只限于B市。

    “那天除了我姐之外，你是唯一一个见过他的人。”

    刚醒来时黎晃的话猛地浮现在脑中，纪夜西忽然意识到……那时候的“她”或许是真的发现了些什么——有可能那天见到翟子弥不是意外，而是“她”因为某种原因主动去和他见面！

    相册眼看快到末页，纪夜西看到了十年前她和黎晃在画展旁边那个房子里所发生的案子。

    实际上纪夜西来到十年后的第一天晚上就立刻去看了那个房子，那房子的大门上贴了封条，结合网上能查到的少量资料，现在纪夜西认为这个时空里的自己大概率也和黎晃也一起经历过那个事件。

    纪夜西在心中暗定今天见到黎晃索性问个清楚，如果她真的只是失忆，那么无论如何她要尽快恢复记忆。

    翻过了倒数第二页，纪夜西先看到了一个“×”。

    随后，她猛地拿起了相册——

    相册的最后一页，左上角画着一个大大的叉，里面放着整个相册里唯二的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一个人的侧脸照，看角度似是偷拍，照片里的男人相貌整体组合起来平平无奇，却有一双令纪夜西记忆深刻的眼睛。

    他，是黎晃那个性格跳脱的同事——原茗安。

    另一张照片，则是十年后的纪夜西和一个女孩的自拍。

    女孩子扎着马尾，看上去大概十八九岁，眉间带笑地冲镜头比着一个大大的耶，虽然没见过女孩本人，但她对于现在的纪夜西来讲却并不陌生——

    程芃帆。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有这两个人的照片？

    这就好像，好像她早就知道着什么一样……

    凌晨时分秒针行走的声音格外明显，光线不足的房间里，纪夜西无意间抬起头，目光和窗户上倒映出的自己相交。

    倒影里，她看到自己的眼底是深黑色的，像是漩涡与海底，明明就在面前，却洞悉不到一点真实的光芒。

    宛若……隔雾。

    五点多的早市烟火气十足，黎晃穿梭在小贩们准备早点的忙碌间，最终随便找了家开门早的摊位买了份豆浆油条，黎晃开门坐进车里，目送着一对夫妻将面团切成条状又丢进油锅，边摸出手机拨通了局里的电话。

    “万伟彻夜未归，我调了附近的监控，他从昨天下班之后就没回家，最后一次被拍到是在一个十字路口，那里通向这片一块‘三不管’地带。”

    黎晃揉了揉太阳穴，连续多个夜晚未曾落得好眠，加上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令人喘不过气，他打算准备一会儿找个药店买片止疼药缓解偏头痛。

    “…我手机已经开了定位，为了防止意外，来几个人增员。”

    电话那边的警员回了收到，黎晃并着几口解决完早饭，一脚油门启动车，刚驶到目的地，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落入眼中。

    黎晃拔车钥匙的手指停住了。

    他还记得那个提供万理理宿舍线索的女学生……名字好像是叫熊故故。

    熊故故依然是那头乱卷发，背着双肩包站在道路出口旁的一个煎饼摊旁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看那模样大概是在等早餐。

    此处虽然人员混杂，但距离Y高不远，她住附近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黎晃捏了捏眉心，稳下自己的习惯性的神经敏感，正要熄火下车，旁边的巷子里走出了一个带着口罩的中年男人。

    男人缩着脖子，脸上是口罩也遮不住的沧桑和疲倦，双手揣在兜里，惴惴不安地看了看四周，从路最靠墙的里侧踱步到了煎饼摊旁，站在摊位旁边的熊故故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像是熟视无睹地将目光移开，继续站在马路牙子上单脚站着晃腿。

    车里的黎晃此时已经熄了油门，握着方向盘双眼紧盯着那个戴口罩的男人。

    他甚至做好了万伟死或失踪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就找到他。

    黎晃今天没开局里的警车，借了同事多时未洗的灰色轿车混在一堆抢车位乱停的私家车里，成了天然的绝佳伪装。

    万伟跟摊主说了几句话，然后摸出根烟后退几步，蹲到了摊位的后面。

    黎晃的视线被站在前面的女高中生熊故故挡住，那小丫头大概是被煎饼的香味吸引，后脑勺朝外，整个人存在的重点似乎都已经变成了还在铛上的煎饼果子。

    黎晃的视线被挡住，便也意味着此时在万伟的视角里熊故故是一个极佳的掩体，黎晃没有多犹豫，即刻开门下车。

    煎饼摊滋滋的油烟在视听上令正在抽烟的困倦男人知觉顿了几分，黎晃几步绕到了万伟身后，熊故故和摊主的注意力都在制作中的煎饼上，谁也没有意识到凭空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黎晃从后面抓住万伟的胳膊，男人此时似乎是在发呆，因此猝然一惊，回神之后立刻把烟扔掉，大力一挥胳膊。

    黎晃伺机借着他挣扎的力量将手铐往万伟手腕上一拷，带熊故故的注意力从煎饼转移回现世，而后惊呼出声之际，黎晃已经把万伟的右手腕跟他拷到了一起。

    “你你你、你不是——”

    看着突如其来的黎晃熊故故的眼睛瞪的滚圆，加之煎饼摊老板震惊的表情下，黎晃沉着气拿出胸兜里的证件。

    “警察办案，麻烦配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