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医生将从柜子的最底层翻出的文件递给了纪夜西，“签这个的时候，她跟我说——‘也许我是治不好了，但不一定永远都治不好’。”

    纪夜西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份治疗协议，协议的最后，一个标准的“高考体”写着“自愿接受愈美医院所有治疗方案”，署名是程芃帆。

    纪夜西并不知道这份文件在此处起到什么作用，但也不敢表现出来，于是只好暂且将文件收好。

    “程海留下的资产足够程芃帆买最好的药物维持至少十年，你们进口了一堆新型仪器药物和治疗方法却让她两年不到就死了，你们的治疗方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医生看着纪夜西的目光，缓缓叹了口气：

    “我没有参与那小姑娘最后的治疗。”

    “什么意思。”纪夜西面色不虞：“你不是愈美心脏科最好的大夫吗？程芃帆的治疗方案你没参与？”

    赵老医生仰起头，抹了抹眼睛：

    “……我只是负责写了病例和药方，她的治疗方案是院长亲自定下的，在那个方案里我起不到什么作用。”

    纪夜西隐约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但一时又找不出什么问题，转念一想面前的老头子肯定知道不少。

    “那麻烦你跟我去趟警局配合调……”

    “已经可以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耳麦的黎晃从门外进来叫住纪夜西：“该说的已经说的差不多了，他还有别的病人。”

    纪夜西一愣：“可是……”

    目光掠过纪夜西手上的文件，黎晃转向坐在工位上的老医生：“打扰了。”

    出了心脏科，纪夜西终于忍不住问：

    “为什么不把他带回去调查？”

    黎晃正浏览着纪夜西拿过来的文件：“外面的病号里有不少是他的老患者，而且他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纪夜西顿时想起了自己的疑惑：“你听见那老头子说的没，小姑娘签这个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国外前些年研制出了很多新型药物，但由于风险问题一直没能在人身上实施……然而前不久网上却有M国正在开发新型药物的传闻——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这家医院的大部分器材都是从M国进口的。”

    黎晃说：“所以程芃帆也许就是程美买来那些半成品药物的实验品。”

    纪夜西简直不敢相信：

    “她怎么会愿意花那么多钱买半成品……这样不是让风险更大吗？”

    黎晃的目光冷下来：

    “M国肯定向程美吹嘘了不少关于那些药物的可行性…以及这种药要是成功了愈美就是国内唯一一家拥有授权的医院，或许是被想象中的巨额利润麻痹了大脑吧。”

    纪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父母双亡的程芃帆在心甘情愿签下这份协议甘做试验品的时候，她那个亲近的姑姑一定给了她不少希望。

    “可惜这份文件证明不了什么。”

    黎晃合上了手里的文件：“上面没写具体的治疗方案，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它才能在那个老医生手里保存至今……程芃帆的治疗方案里绝对有这家医院或者是程美身上见不得人的东西。”

    刚走出楼梯间，楚彦就打电话来让黎晃去调愈美医院近几年的采购记录，两人先回到了医院大厅，黎晃认为程美可能在医院采购程芃帆的医疗仪器账单上做了假账，于是在电话里向楚彦申请搜查令。

    纪夜西站在旁边百般无聊听黎晃跟楚彦交代工作，这时她在医院来往的人流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站在电梯前的男人提着个公文包，一身正式的深色西装虽然低调却跟医院显得格格不入，此时正低头使用手机，像是在联系什么人。

    走近之后纪夜西确信自己没有认错，面前人确实是她曾在警察局见过翟子弥同母异父的哥哥廖颉一。

    “廖先生？”

    男人闻声转过头，看到纪夜西后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你是…”

    纪夜西这才想起面前这个廖颉一并不一定认识她。

    临时改口认错人是来不及了，万幸廖颉一此人比较出名，纪夜西只好现编：

    “哦，我是杂志社的一名编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我想请问一下您下一篇科普论文的发表时间，呃，如果合适的话我们杂志想征求您……”

    大概是这几天配合黎晃演了太多场戏，纪夜西的临场发挥水平已经到了自己都震撼的程度，一股脑说完之后，廖颉一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

    “我知道了。”

    纪夜西在心里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她上来搭话的缘由。

    “您……来医院是哪里不舒服吗？”

    “啊，我来找我一个朋友的妻子。”廖颉一微笑着说：

    “可她的电话打不通，我正要给我那位朋友打电话。”

    人是来探病的，纪夜西也就不好再多问什么，正打算随口客套几句就开溜，却发现廖颉一看着她的身后，目光里似乎有些意外。

    纪夜西回过头，原来黎晃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电话，正抱着手机站在身后等她。

    看着黎警官外套下露出的半截警服，纪夜西觉得自己的临场辩解能力还是欠缺很多。

    好在最后廖颉一识趣地没有过问，看着他所乘坐电梯的数字由1变成了2，不能确定黎晃知道廖颉一和翟子弥的关系后冲动之下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举动，纪夜西便想着暂时蒙混过去，于是试图掩盖：

    “……那个，他是我以前一个认识的人的亲戚，在这儿能碰到有些出乎预料，所以就……”

    可惜人类在紧张之下说谎本就容易漏洞百出……何况黎晃是个做警察的。

    “认识的人。”

    黎晃点点头，似是想都没想：“翟子弥吗。”

    失败得太过□□速，纪夜西一时间不知道该直接承认还是狡辩。“这个……”

    将她反应尽收眼底的黎晃没什么好气，轻声一个冷哼：

    “前不久局里找翟子弥家里人问话，我跟廖颉一打过不少次照面。”

    纪夜西顿时明白自己大意，痛定思痛，铿锵有力地向黎晃表明了知错态度和改正决心：“错了领导，以后绝不隐瞒，遇到突发情况一定第一时间上报。”

    “你最好是。”

    黎晃罕见地回了话。

    电梯到达7楼的提示的播报音响过之后，廖颉一所乘坐的那班电梯达到了愈美医院的最高层。

    黎晃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不对。”

    “什么？”

    纪夜西差点被他的突如其来唬住，跟着抬头却没发现异样。

    “廖颉一是生物学博士…如果我没记错，栾有为也是学者出身——程美的院长办公室就在七楼。”

    连按几下电梯按钮，黎晃的目光停留在电梯门上：

    “他有可能是来找程美的。”

    愈美医院的整个七楼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不怎么常用的特等病房，另一个便是院长办公室，除了清洁工平时鲜少有人出没，这无疑不令现在站在上了锁的办公室门口的男人连个可以口头询问的对象都无法寻觅。

    深黑色皮质的公文包被略显随意地放在走廊的座位上，廖颉一再次挂断了手机里无法接通的通话界面，完全联系不上朋友夫妻的他无奈之下只好决定暂且离去。

    “叮——”

    电梯开门的提示音和走廊里随之其后的脚步声适时地阻止了他的动作，放下了刚拿起的皮包，廖颉一管理好表情，理所当然地正要接受朋友夫妇迟到的歉意，却不料抬头之后入目的两副面孔却并不是他意想中的朋友栾有为和栾有为的妻子程美：

    “纪小姐？还有…黎警官？”

    廖颉一疑惑地问：“有什么事吗？”

    黎晃拿出警证，对廖颉一的态度非常客气：

    “程美现在正在公安局配合我们调查，方便问一下你今天来这里找她是有什么事吗？。”

    “公安局？”廖颉一闻言惊讶地挑起眉：“她出什么事了？”

    黎晃的简短地做了描述，一得知他们的来由，廖颉一立刻非常配合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程美曾在网站上看到一篇M国药业公司将某种新发现的植物用于美容类药物的报道，她对此非常感兴趣，刚好那个新药物的主要研究员和我算是点头之交，在接到她的电话后我就直接将那个人的联系方式给了她。”

    廖颉一从手机中找出了一张英文报纸的截图。

    “那段时间我恰好在撰写论文，所以对此没有过多关注，然而前不久我看到了关于那种新型植物的研究报告……才意识到我可能给程美送去了麻烦，我今天来也就是因为这个。”

    廖颉一所出示的报纸截图是关于M国所培育出的新型植物“明草”的科普：“明草”是由几种不同的被子植物杂交而成，叶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展翅飞翔的鸟类，其提取出的精华可令年迈白鼠短暂回复躯体的生命力，因此专家猜测若是能将明草精华进一步研制后用于人体有可能达到保持容颜或是康复疾病的作用。

    “有这么神奇？”纪夜西惊奇。

    廖颉一摇头：“由于使用计量一直不大，“明草”的副作用还没有被发现，反而是M国最近的一些有关传闻令我非常担心。”

    “传闻？”

    廖颉一点头，继而叹了口气：“你们听说过‘神明之手’吗。”

    略显独特的四字称谓令黎晃眉间一顿，却没有插话。

    “‘明草’被发现不久，M国便出现了一种名为‘神明之手’的药物，传闻里说长期服用‘神明之手’，可大量提升人体新陈代谢，令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躯体实现逆向倒退，但是这个传闻因未知原因在M国只持续了不足一个月就销声匿迹，没想到前不久居然在国内出现，论文完成之后我听闻了这件事便立刻联系了程美，但是电话里她多次模糊其词，担心之下我就和她约定了今天见面，但她和栾有为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就只好来了她公司。”

    不知是不是错觉，纪夜西总觉得廖颉一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好像总不经意间落在自己身上。

    “那种药物的副作用肯定不容小觑，程美一直在为了治疗她养女的先天性心脏病用尽全力，我怕她会轻易相信那些传闻……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廖颉一将自己的名片递给黎晃：“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们尽管联系我。”

    黎晃接过名片，跟他短暂地握了下手：“谢谢。”

    廖颉一走后，黎晃立刻给局里打了电话，让手下重点调查“神明之手”的来历和背景，然后给纪夜西分配了程美办公室另一半的搜寻工作，这次的纪夜西搜索地比一切都要认真，两人在一个夹缝里找到了一整本的愈美手写账单，临走还拿走了程美的电脑。

    结束了调查的两人回到警车里，纪夜西坐在警车后座上，回忆着在医院里与廖颉一的谈话。

    廖颉一对待她和黎晃的调查态度一直非常诚恳，但不知道为什么，纪夜西总觉得他好像某些时候总是将隐隐约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自觉想起那套她临时杜撰的说辞，纪夜西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过她也大致揣摩出了那人注视的意味——大概是已经猜出来她那些说辞全文都是瞎编的了。

    也没有其他原因了吧……

    从车子反光镜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纪夜西忽然念头一转，产生了另一种想法：

    不过，有没有可能这个时空的她和廖颉一以前也见过？

    假如“她”和廖颉一确实见过并且见面情形跟记忆里十年前的情形一模一样，那么现在的纪夜西也许不是穿越，而只是失去了十年间的记忆。

    纪夜西觉得自己脑子里像是有千八百条丝线，此时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了一起。

    如果是失忆，为什么她会将十年前的事情记得清楚得就像是前几天刚刚发生的？还有与黎晃的微信好友也无法解释。

    穿越则显得更加离奇……难道这一切其实都是她的一场梦？

    纪夜西嘴角一抽，摇了摇头，强迫着将自己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抽离。

    目测距离警察局应该还有一段时间，纪夜西打开手机，正想着再翻翻社交软件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信息，却发现微信消息的右下角不知何时多出了个红点。

    纪夜西这才想起她伪装编辑时曾装模作样地跟廖颉一交换了微信。

    廖颉一的微信头像是张略显模糊的黑白照片，纪夜西分辨了半天才大概看出好像是个穿着裙子小女孩的背影。

    他居然已经有女儿了吗……

    没多在意，纪夜西想着要不先主动打个招呼，于是点开了消息界面。

    没想到下一秒所出现的却是她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的画面。

    【廖教授】：夜西，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向你解释一下。

    【廖教授】：对不起。

    【廖教授】：那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YXX机】：滚

    【以上是消息记录，你们已重新加为好友，现在开始聊天吧~】

    眼珠差点掉出来，冷静下来后纪夜西想到也许是自己搞错了，于是立刻重新确认了微信来源，然而无论她再怎么看，那个微信号确实是她当时扫描廖颉一的二维码添加的。

    纪夜西彻底地傻了。

    她劈腿的前男友，是廖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