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八日,天还未大亮,牧云起身离开了小山洞。
风雪已停,红霞涌出。如果不出所料,今日应是晴天。这里晴好的日子极难得,今日能碰上,倒算是好运气。
此时他还是单衣草鞋,只能瑟缩着走,走两步就扶住路旁的树,尽可能地省气力。
刚走不远,就无奈裹住衣服,将肥出的部分卷紧,又低头看看草鞋。虽然这几天他用树叶树枝把它修整了一番,看起来几乎是双新的,可这茫茫雪路,不知能撑多久。
雪可以没到他的小腿处。脚踝如沉沉的冰,已经硬邦邦的了——早已失去了知觉。
他朝手心呵气搓手,抬眼却看着皑皑白雪,满山无人,哑然失笑:恐怕自己还没找到干粮和裘衣,就会被冻僵了。
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天已经大亮,一轮红日从烟霞间升起,几乎是瞬间,红辉拂满白雪。
牧云看着太阳,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他竟觉得暖和许多。他已经不在山的低处,而是接近半山腰了。
“小兄弟,你怎么是一个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牧云转头,看到的是那个青年男子,他长得不高,身穿裘衣,手拿铁扇,稳稳地站在那儿。
“一个人有什么好奇怪的吗?你不也是一个人?”牧云说。
“小兄弟你别误会,我就是好奇,都这么久了,你没有裘衣,也没有兵器,还没有同伴,是怎么在这山里活下来的?”
牧云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的裘衣与手里的铁扇。衣服是干净的。铁扇上也没有血迹。“我也很好奇,你在这山里把裘衣干净地穿着那么久,是怎么做到的?”
“哈哈哈,”那人笑了,“小兄弟,既然我们彼此都好奇,那就谁也别问谁。你看,我现在没有同伴,你也没有同伴,不如我们两个结盟一起走,如何?”
“与我结盟?”牧云狐疑道,“你现在有裘衣,只要安全保护这件衣服,自然会过关。可我现在一无所有,我们结盟,你很不划算。”
那人点点头,道:“小兄弟倒是耿直。不错,你身上的确没什么我能看的上的。可有一点,小兄弟,我发现这次的督总大人对你很感兴趣。也许你没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你什么意思?”
“噢,我是说,小兄弟能得督总大人青睐,必然有独特之处。只怕日后一起进了雪斋,还要你多多照拂。”那人竟作了个揖。
“一起进雪斋?你怎知我一定能进雪斋?”
“因为有我帮你。”
他说的极其笃定。
[15]
说话间,身旁不知从哪冒出几人,迅速把他们围住。
总共有六人。有两人穿着裘衣。其中三人拿着长刀,一人拿着匕首。
“柯兄弟,他们有件裘衣!”一人向着拿着长刀且身穿裘衣的人说。
那位柯兄弟并未答话,只一挥手,几人就缩小了范围。牧云只好往后退,慢慢退着,竟和那青年人靠在了一起。
“小兄弟,你刚才还说我衣服干净,这下看来,我这裘衣可能干净不下去了。”他说。
“你还说!都是你这衣服引来的祸。我可告诉你啊,我最多能对付两个。”牧云扭头朝他低声说话。
“小兄弟这么说,可算是答应和我结盟了?”杨帆笑了一下,说话间,一把长刀已经刺来,他忙用铁扇挡住。
“废话,我还有的选吗?”牧云躲过旁边飞来的一拳。
“这位小兄弟,”那姓柯的说话了,“我们无意为难你,你若不帮他,可以退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加入我们。”
牧云瞄了一眼那人,道:“柯兄弟,不如听我一言。我们八个人一起结盟,这样岂不更好?”
杨帆慌道:“小兄弟你在胡说什么?”
“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你呢?小个子?”牧云问他。
杨帆气坏了,这毛大的孩子竟然喊自己小个子。可碍于情景,他不好发作,只得用一把找到的铁扇对抗砍来的三把长刀。
几人虽在说话,可打斗并没停止,牧云说对付两个,果然只对付两个。与其说是对付,不如说是缠住——他没跟人系统地学过武功,只能一招招地闪躲。
日头渐渐升起来。一个多时辰了。两人都累了。
“这样不是办法,”杨帆叹口气,“小兄弟,我本无意杀人,但现在真的不得不杀了!”
“什么?”牧云还未听清,身体就被杨帆横着拎起来,眼前的景物飞移,晕晕晃晃,突觉一痛,似乎撞到两个人身上。他一惊,才发现有两人同时被自己撞倒了。
待他起身时,地上已多了两具尸体。是被铁扇横劈的,一招致命。
一具还穿着裘衣,一具旁边有长刀。
“柯兄弟,你还要继续打吗?”杨帆问。
“你……”那人做了个“停”的手势,“你一下杀了我两个兄弟!”
“我可以补给你两个,”杨帆看了看牧云,“怎么样,欢迎我们加入吗?柯兄弟?”
牧云斜眼看了一下小个子:“……”
“我突然觉得你的提议不错,小兄弟。”杨帆感到牧云的目光,朝他笑了笑。
“哈哈哈,我是没问题,”那姓柯的朝他们笑着,又看了眼两个刚才被撞倒的兄弟,“你们呢?”
牧云和杨帆转向后面的两人。
身后有长刀向杨帆袭来。
[17]
“小心后面!”
由于离得比较远,他只觉得那把刀是刺向小娃的,可他实在赶不到,只能朝他大喊。
今早一醒来,他就发现娃不见了,本以为他去拾些树枝,可一等二等不见他。后来他是明白了,这娃自己跑出去了!
这哪行,他一口干粮也没带。所幸雪里有脚印,他沿着脚印追到这里。
牧云率先回头,可那时已经晚了!
长刀已经刺入了杨帆后背,血染红了背面的裘衣。
牧云一脚把人踢开,双手扶住小个子,转头怒道:“姓柯的,你耍阴招!”
杨帆转身看了看刚才刺自己的人,用铁扇对着头领,“姓柯的,是你指使他干的?”
“我我我……不是我啊,我……你要是不信,他,他就交给你了!”说完一招手,其余几人随着他跑走了。
行凶者也跟着爬起来跑走了。
牧云气的跺脚,刚想去追,可突觉身边一沉,杨帆轻“嘶”了一声:“小兄弟,算了,让他们走吧。”
“小个子,你,你还好吗?”他看着杨帆,他的脸色苍白无力。
“小兄弟,这人身上的裘衣就是你的了,你,你快把它弄下来穿上,我们赶紧离开这儿。把这几天熬过去,我,我们就成功了。”杨帆颤声道。
牧云叹了口气,从那人身上脱下了裘衣。不过他并没有穿,而是叠起来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扶着小个子。小个子身后的血渐渐多起来了,他不禁有些愧疚和担心。
大伯终于跑了过来,先是把牧云上下打量了一番,虽没看到伤,但终是不放心,问:“娃,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伯,”牧云说,“你快帮忙一起扶着他,他有事。”
大伯手疾眼快拉住了杨帆另一个胳膊,“我们先回山洞吧,先把这公子身上的血止住再说。”
牧云点了点头,两人一起驾着杨帆朝山洞走。
杨帆笑着对大伯道:“谢谢你啊,这位大哥。”
牧云捏了一下他,“好你个小个子,居然占我便宜!”
可杨帆已经感受不到也听不到了——他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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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觉得小个子更沉了,暗想他必然伤势不轻,只得加快脚步。大伯也自然明白,两人心照不宣,都快速前行着。
到了小山洞,杨帆还没醒,牧云给他用化了的雪水清理伤口,又给他摆了个稍微舒服点的睡姿。
洞里重新生起了火。大伯不言不语地盯着牧云。
牧云看着那件裘衣发呆。
“小子,你不准备给我说点什么吗?”半晌,大伯忍不住开口。
“大伯,你觉得他伤势怎么样?我不会救人,也没怎么见过人受伤,而且我们这儿没有止疼止血的药,你看他能撑过去吗?”
大伯看了一眼干树枝上的杨帆,“放心,他死不了,只是受了皮肉伤,加上这几天缺衣少食又劳累,才晕倒不醒。”
“噢,那就好。”他心里似是放下了大石头。可过了一会,又问,“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大伯叹气:“小子,你连人受伤都见不得,怎么能入雪斋?这雪斋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地方,你能受得住?”
“大伯,我……”牧云一时语塞。
“自从选拔开始,你就带着我来这山洞,洞里还有火折子。在这儿呆了七天。如果这次不让抢裘衣,你会不会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牧云没有说话。
“你对这山里的情况特别熟悉,包括这上山的路,山上的山洞,还有这山洞里外的干草和树枝。你就想靠着躲躲藏藏取得成功?”
“大伯,你……你别说了。”
大伯又叹口气,“小子,我看你没有当杀手的资质,还是算了吧。就算你侥幸进了雪斋,也恐怕难以在那里面活下去。雪斋是什么地方?是你完不成任务就得死的地方!你连别人的杀戮都见不得,怎么会忍心亲自下手杀人?”
“大伯,”牧云抬头看着他,“我能行。你看小个子,他开始也没想杀人,刚才照样下手了。人都是会变的。等我进了雪斋,一定能和那些杀手一样。大伯,雪斋就是我心中的山,我一定要奔赴。”
大伯愣了一下,双手却一垂:“唉!娃,以后有你吃亏后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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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日,杨帆终于醒了过来。所幸他身上也有干粮——是在山上寻到的。大伯和牧云似乎没了后顾之忧,开始说说笑笑。
杨帆虽也陪着他们说笑,可担忧防备一丝也没减少:马上就第十日了,可这位大伯还没有裘衣,难道他不想进雪斋?
是夜。
冷风掠过洞檐,洞檐上边的冰凌有了“叮铃铃”的声音。今夜的风像匹脱缰的野马,狂野又暴躁。牧云把裘衣暂时给了大伯——他觉得大伯更需要。风吹来的时候,他只能裹紧单衣。
明天就是第十天了,他想。明晚子正时分,就是清点人数之时。那时候,自己穿着裘衣,和他们一起站在莽垣山下,傲雪榜第三名的陆楷楠,将向他们恭贺。
进了雪斋,就可以探寻当年的事了。雪斋情报满天下,一定能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