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秋来候鸟南飞,几只麻雀立在枝头正准备小憩,却被灯火通明的县衙传出的狂喜声打碎了即将到来的美梦,叽叽喳喳的鸟雀扑棱来扑棱去,不满互啄,打算飞走却见这声儿渐渐小了,又重新找了个枝头酣然入睡。

    “大人,您方才所说可是真的?”底下站着的人一身黑衣,双手朝上作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刘大用仍旧坐在白天审案的位置,面上却再无半点惊慌,右手摸了摸有些发白的胡须,笑哈哈道:“这哪会有假?”

    吴秦尽力压着上扬的嘴角,心怦怦跳个不停,想到钦差还在三原县,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多嘴问了一句:“属下从狱卒直接升捕头......会不会不合规矩?”

    捕头捕头,县衙众多捕快的头领。

    “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师爷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和刘大用交换了个眼神,“提拔本就是刘大人说的算,”话到此处,他侧着身子对一席官袍的刘大用深深一揖,厉色道:“又有哪个敢在县衙中胡言乱语?”

    “对了,”他话音一顿,“那苏明还在那儿站着?一个人?”

    “回师爷,”吴秦站直了身形,听到准信总归心安不少,灯火之下倒映的侧脸颇显诡异,“苏明同钦差分别后,便一直站在此处,已有半刻钟。”

    到底是升了职位,吴秦说话的语气也显得中气十足。

    刘大用慢悠悠地摩挲手中的两颗核桃,“要不......把他悄悄弄死?”

    死无对证,这水搅浑后谁又能只抓着他不放呢?

    吴秦不知道银票之事,便脱口而出道:“大人,不可!”

    “哦?”刘大用眯了眯眼,语气不明,官场沉浮多年,他又哪里是个什么良善之人,“你倒说说哪里不对?”

    吴秦嘴角一顿,脊背微微发凉,若看不出刘大人想除掉苏明,便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他又是深深一礼,“大人三思,说不准那钦差是打算请君入瓮,故意独放苏明在此,引我们中计。”

    听闻此言,刘大用眉梢一扬,转过头去看身旁立着的师爷。

    师爷点点头,沉思道:“那钦差敢一人前来,身边高手必定不在少数,说不定就藏在县衙外,时时刻刻关注着我们的所有动向。”

    “那可如何是好?”刘大用哎了一声,又变成长长的叹息声。

    钦差惹不起,难道给他送银票的他就惹得起么?

    若是苏明死了,钦差和那背后之人互相猜疑,他不就正好脱身......

    这么多年的贪污受贿,账本早就不能看,又哪里经得住人查。

    “那你说说现在该如何?”刘大用右手支着下巴微闭着眼,又生一计,“既然现在苏明杀不得,那改日杀了钦差岂不是一了百了?”

    吴秦险些被吓死,钦差哪里能动,他嘴唇发颤干巴巴地回,“大人说笑了。”

    刘大用却没再说,问师爷:“那女子当真是钦差?”

    “自然不会错。”师爷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出,“我们的人仔仔细细盯着近来所有可疑之人,先前有一个其貌不扬的村民牵着一匹战马去往了那逢春医馆,像是有人受了伤,或许是那马也说不准。”

    “逢春医馆?”刘大用觉得这个医馆名字甚是熟悉。

    “大人没听错,就是那逢春医馆。”事情错综复杂,师爷不知先说哪个为好,“就是那个前几日开在县衙斜后方的逢春医馆,那地儿以前是个药铺,已经好多年没人打理了。”

    “那新来的掌柜的身份可查清楚了?”刘大用又问。

    师爷怅然,“还是没信儿,没人知道她从何处来。”

    “那姑娘年纪看着也不大,前些日子拿着个地契就搬入了铺子,捣鼓了好些天,最后独自开起了医馆,所有的消息都是一样,医馆中无坐馆大夫,看样子像是那掌柜的亲自上手。”

    想了想师爷还是说了句,“那日我从街角路过,正好听见那姑娘说话,听口音......像是京城人。”

    “你确定?”刘大用不淡定了,蓦地睁开眼,“又来一个京城的?”

    “大抵不会有错。”

    “我朝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厉害的女人了?”刘大用深吸了口气,似乎是不满,“一个两个的,都是女子,还都这么年轻。”

    行医一道向来是男子所为,钦差同样,从前从未听过上面女钦差,也没见过什么女大夫。

    “许是她们身后有人撑腰。”师爷狐疑道,“这么年轻一个姑娘在行医一道能有什么本事,开这么个医馆,指定是背后的人给的甜头。”

    玩够了,自然就不闹了。

    “那马又是怎么回事?”刘大用虽是个文官不认识什么战马,可好端端的,三原县怎么会出现战马。

    “大人说这个啊,”师爷回想白日见闻,“那眼线中就曾有一个是战场上打杀退下来的,瘸了条腿,据他所说,那马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品种,指定是哪个将军的坐骑,这等马儿,必定是在战场上厮杀过后才有如此气度。”

    他又道,“而且啊,那钦差的身份牌子就系在马上,可那牵着马的人却说自己是个马车夫。”

    “既是马车夫,你就没问他的主人家是谁?”

    师爷颔首:“自然问了,不就是自称状师的程十鸢程姑娘么!”

    “这钦差还真有牌子......”刘大用仔细琢磨这话,“那事情做起来可就麻烦了。”

    吴秦在下面听的心惊肉跳,他哪里听不出知县大人动了杀心,适才那话分明不是玩笑。

    “你说......”刘大用忽然道,“这钦差的身份会不会是假冒的?”

    “不会吧,”前后一分析,师爷并未觉出不对劲来,“谁会冒充钦差啊?又不是活腻了。”

    “但你不觉得奇怪么,师爷。”刘大用也不坐着了,他猫着身子来回踱步,“苏明一案,显然是肃清三原县的大好机会,可这钦差不会不知,却二话不说便走了,还去了那奇奇怪怪的逢春医馆,她又没病,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当官的,向来最是忌讳不干净的东西,但凡是个有地位的,都不会随便去这种地方,就算真的有哪一处不舒服,也是请大夫上门诊治,哪会无缘无故去医馆,又不是吃饭喝水的地方。

    师爷话锋一转,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这程十鸢既然有令牌,可她的行为却丝毫不像是个钦差,既然除了我们外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何不直接来个狸猫换太子?”

    刘大用越说越激动,“只要我们想办法将那块令牌抢过来,谁是钦差,不就是我们说了算么?”

    下面站着的吴秦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未曾想过自己也能听到这些,紧接着他眉心一跳,这话......不就是说给他听的么?

    果然,下一刻吴秦就听知县问了他一句,“你叫吴秦?”

    “回大人,属下在。”吴秦利落地回话,脚下却是早已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心道果然其中有猫腻,还以为是知县大人和师爷是看重了他的才能,原来不过是找一个替死鬼而已。

    “你来衙门多少年了?”慢悠悠的话在吴秦听来,不过是道催命符。

    “回、回大人,属下来了快十年了。”

    “十年啊......”刘大用伸出袖袍下的双手,低眉看向缓缓五指张开的两个手掌,刚好是十。

    吴秦低着头,余光瞥到此景,忽然单膝跪地,一边抬手作揖一边高声道:“上刀山下火海,属下都万死不辞。”

    他哪里不知道,从听到知县大人和师爷的谋算开始,他就没了退路。

    若是他不主动些,今日只怕走不出这衙门。

    家中靠他一人供养,他完全没有说不的资格。

    “好!好!好!”刘大用连说了三个好,明明是开怀大笑,吴秦却听出了一股恶寒。

    师爷还是和先前一样,站在一旁分析局势,像是想起什么,他开口道:“若是路程不差,大后天钦差的队伍就该到三原县了。”

    刘大用未置可否,只抬手示意跪地之人起身,吴秦密切注意着上面的动向,未等刘大用将手全部收回,便起身了。

    “大人您的意思,可是让我想办法将钦差的队伍拦下?”既表明了立场,吴秦自然是和知县师爷共进退。

    刘大用垂首,“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吴秦咬咬牙,尽力维持自己不要破口大骂,“那属下这就去安排。”

    知县大人这态度,哪里还是什么共进退,若是不成,他就是那个随时被抛弃的棋子。

    “但是......”他到底还有所顾忌,“钦差队伍倒是好解决,可钦差身边的这些高手又怎么办?”

    不解决那女钦差,他现在所作作为完全就是自寻死路。

    师爷显然也在担心这个问题,愁容满面。

    先前眼线回话时也说,今日就有两个看着身手不凡的一直守在县衙对面,这还是明处,暗处有多少人,最后谁又能知道。

    刘大用早就有备选的计划,若真是此计不成,大不了找人协助,这么多年的供奉总归是得要有些用处才行。

    他看向黑漆漆的天空,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微笑,“总会有法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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