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从小,教书的先生们便借着书中几句诗词,常常调侃他,几位先生偶尔还和爹娘说,“苏先生,苏夫人,苏家恐怕是要出个厉害的读书人了。”

    那时,爹娘也只当是学堂先生口才好,逢人都这样说。

    可待考中童生后,父亲再也不是往常嬉皮笑脸的态度。

    苏明记得,那日放榜归家,父亲拉着他语重心长说了好长一段话。

    唯独有一句,他到现在仍记得。

    “我们苏家也有读书人了!”

    苏明知道,他父亲当年没能顺利考中童生,因此一直希望家中能有人完成他的愿望。

    好巧不巧,作为苏家长子的苏明,正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本就喜欢书本,又能完成父亲的心愿,两全其美,他何乐不为?

    他家中不算富裕,能供他读书已十分勉强,后来几年,家中宽裕些了,他也宽心将全部心思放到考学上面。

    一年又一年过去,苏家人本以为科举这条路苏明会一直顺畅下去。

    可是——

    在去省城乡试之时,他遇上了在卖肉的邻居——张屠户。

    谁也想不到的是,岔子就出在这里。

    刚到省城没几日,苏明就想趁着赶考的机会,好好逛一逛鼎鼎大名的咸阳城。

    说来也巧,他大老远就听到了邻居热情洋溢的调子。

    在咸阳本就没个熟人,思乡情切,见到相熟的长辈,哪有不上前打招呼的道理。

    苏明熟读圣贤书,偏偏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做菜的手艺更是一绝,只是苏父死板,见家中好不容易出个读书人,自然不让他做这些。

    对于靠本事吃饭的,无论对方是谁,他向来没有鄙夷之意,甚至想着,向对方讨教些手艺。

    可也就是这一次打招呼,险些将他的仕途葬送。

    若是没有十鸢......

    苏明站在张屠户右方,瞳孔渐渐有了焦距,只怕——

    只怕他现在,还在牢房中等着罪名按到他头上。

    “你二人分明认识,为何要对熟人下手,你可知苏秀才乃是读书人,”刘大用沉吟道,“读书人的名节向来重要,且苏秀才以后可是要做官的。”

    “回大人......”张屠户想了半天也没憋出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只好支支吾吾拖延时间,“事情是这样的......”

    又是片刻的沉吟,张屠户迟迟未从嘴里蹦出半个字。

    张屠户一个抬头,瞥见地上几个瓜子壳,似是灵光一现,猛地抬起头,惊呼出声。

    “都怪小人一时糊涂,在省城卖肉一个月有余,实在思念故乡,苏明这个时候正好撞了上来,小人恶趣味上头,才弄出了个笑话。”

    “笑话?”知县冷哼一声,他视线扫过张屠户,语气看起来极为不善,“我看你才是那个笑话!”

    张屠户听完浑身一震,已经编好的故事迟迟说不出半个字。

    只见刘大用拿起惊堂木,右手起落之间,重物撞击木桌,“啪”的一声重响穿透风声,令众人心中一麻。

    “还不快将实情一一道出!”

    刘大用不是没有看到那女钦差死死皱着的眉头,显然是不满意他查案子的进度,又或者是见到满口胡诌的人,心中不快。

    张屠户这番话,程十鸢哪里会相信。

    一个如此荒唐的理由虽说也不是没有可能,但......

    程十鸢仔细打量片刻,将张屠户的神情又看清楚了些。

    一个心跳如鼓、眼神慌乱的人,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

    他这分明在说谎!

    见人迟迟不说话,刘大用也开始着急,若一旦给钦差留下不堪重用的感觉,往后想要消除,可没那么容易。思及此,他目视前方高声喊道,“来人,上棍刑!”

    “是!”几道如同惊雷的齐整声音忽然打破风声,将其他嘈杂一并盖了过去。

    “大人饶命!”听到要挨打,神游的张屠户迟迟回过神来,连连求饶。

    只是这次,没人再理会他。

    三四个衙差分别擒住张屠户的四肢,齐齐将人往后拖,丝毫不顾忌这地儿还有其他人在。

    刘大用时刻注意着钦差的脸色,见程十鸢并未露出不喜,眉梢也跟着上扬。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京城那边的手段,绝对更加上不了台面。

    从前年轻的时候,他去京城办事,连同那边的传言都没能忘记。

    啧啧啧......

    真是会玩。

    手段真真残忍。

    “大人!大人!大人!”张屠户见没人管他的死活,硬生生开始尖叫。

    刘大用嫌弃地捂住右侧耳朵,思绪被人打断,一脸嫌弃地探头瞧着渐渐看不清的人影。

    两条长凳被衙差从角落中搬了出来,工整地摆成了个“二”字,不等张屠户再次喊冤,他就被两个衙差直接丢到逐渐脱了漆的凳子上。

    两股劲风从头顶袭来,在那之后,就是骤然向下倒的长棍,张屠户四肢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了分毫,唯独只剩下一张嘴能用。

    他一边将双眼闭紧,一边冲着天喊叫:“大人!我说!”

    这样才对嘛!

    刘大用会心一笑。

    随着这最后一声惊呼落下,两根漆得发亮的大红色长棍停在了凳上人脑门一寸远的地方。

    急促的呼吸声响彻耳畔,腿脚发软的张屠户连滚带爬地从摔倒的地上急忙起身,他顾不得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只想离那棍子远一些。

    “现在终于肯说了?”刘大用的语气颇为讽刺,话毕,他还讨好地看了眼程十鸢。

    程十鸢侧过眸子扫了一脸憨笑的知县一眼,并未说什么。

    主要还是,她没什么可说的。

    这种严刑逼供的手段,她以前在电视上见得多了去了。

    虽说那只是电视效果,可这些东西可都是取材于史实,做不了半点假。

    甚至于,电视剧里半点血腥可怖的画面都没演出来。

    各种正史野史记载的,花样可数不清。

    “回大人......”张屠户本想死死守着秘密,可他哪里知道,这县官居然打算当众对他用刑。他一把老骨头,哪里遭得住这种酷刑,连年卖肉的生活让他积劳成疾,一身的病痛,若真受了这棍刑,只怕当场毙命。

    若真是如此,不仅要受苦死去,日后还享受不到一点儿子功成名就的好处。

    “小人是受了奸人挑拨才做下恶事,请大人明鉴!”

    “哦?”刘大用挑眉,该不会这人和先前那个给他送钱的说了些什么吧?“怎么说?”

    苏明也转过身,没放过张屠户脸上半点表情。

    程十鸢并未过多关注,她满脑子都是马上要回家的喜悦,很明显这件案子就要破了,等到系统出来之后......

    所以,她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众人的神情便作罢。

    张屠户站直身形后,握拳轻咳了两声才道:“那日我正在铺位上好好卖着肉,突然来了两个话痨客人,”他无奈地摆了摆手,继续道:“人家是客人,而且看衣着配饰明显不是一般人家,我哪里敢胡乱插嘴。”

    “然后呢?”刘大用适时点了点头。

    “然后就是......”,张屠户垂下眼,叹了口气,“也怪一时我鬼迷心窍,才听信那两人说的。”

    “你倒是说啊!”刘大用见他支支吾吾的,差点要被气死,慢吞吞的,像什么样子嘛?他这知县的位置可还是要坐的,钦差就在底下看着呢!

    “事情是这样的,张屠户又“唉”了一声,终于是婉婉道来,“省城的考试有难度,若想夺得好名次更是难上加难,第一叫名解元,第二名叫亚元,可到了第三第四第五都是叫经魁,又哪里能被人注意到?”

    “苏明......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和我儿子年纪也相差不大,他从小就被各种教书先生夸赞,我儿子在他面前,需也得避其锋芒。可偏偏他考试还如此厉害,与我儿子不相上下,若有他在,我儿子始终会沦为他的垫脚石。”

    这话说的可真是冠冕堂皇,看着长大的人深知其脾性,抓住弱点简直轻易便拿捏住了。

    他深吸了口气,又道:“那日两个客人要付钱之时,刚好就说到了一个借刀杀人的故事,我一时鬼迷心窍,连忙向那人追问一二,将困境告知。其中一个拿着扇子的公子就说,何不直接将垫脚石除去,以免日后夜长梦多。”

    “你就这么相信你的儿子能高中?”刘大用表示不理解,“有这么厉害?”

    莫不是盲目自信,一叶障目?

    “当爹的,谁还不希望自个儿的儿子金榜题名,”他含糊其辞回道,“世人都是如此。”

    真当他是个傻子了!

    以偏概全,胡说八道。

    刘大用冷哼一声,拧眉“啧”了一声。

    只听那人继续道,“不仅如此,那二人还给了我一张银票,说是提前庆祝给的贺礼。”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苏明听到这里,再也不能自已,他抬起头来,目光空洞,对着空气,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所以,那一日我去的这个市场,也是你早就算好的?”

    “我会去同你打招呼,”他哽咽一瞬又道,“也是你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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