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及忽然觉得很轻松，也很高兴。
碧瑶自然不知道弗及的心中所想，轻轻道：“也许，我就是这一盏小小青灯，也合该灭了。”
弗及的心绪由翻江倒海逐渐回归平静，听得她这般说话，心中浮起百般怜惜，连声音都比往常轻柔了许多：“不会。有我在，这三界之下……你都可去得。”
碧瑶讶然。
看着碧瑶略带疑惑的神情，弗及无可挑剔的面庞上浮现一丝笑容，与碧瑶所熟悉的那个师父似有不同，有些许的张扬与自信。只是不变的，还是他给予自己的那种安全感，好像有他在，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不知道为什么，碧瑶的心头也是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铮”的一声，封幽剑重新出鞘，带着清脆而骄傲的剑鸣，一把被弗及握至手中。封幽剑有灵性般微微颤动，似乎很是激动，随即，一股来自蛮荒的古朴气息，瞬间暴涨。弗及一跃而起，封幽剑光闪烁，直点上苍。
“瑶儿，看好了。”弗及的声音悄然在碧瑶的耳边响起，“将来你也要学着，怎么调动一界的法则之力。”
碧瑶凝神看去，只见师父白衣猎猎飞舞，手中长剑凝聚着无数她分辨不清出的力量，这力量甚至比之前师父帮助她使用九幽灯的可怖力量，还要强大，已然超出了碧瑶目前已有的认知。在她的心里，也隐隐有些激动起来，此等天威，往后若有一日，自己也能施展出吗？
言出与法随本来一直与东岳等人对峙，见此情形，顿时容色大变，连忙施展各路神通抵御起来。
尤其是法随，连加三道防御封印后，不由震惊道：“这，他，他居然破道劫了？”
碧瑶听得法随的话语，欣喜起来。
东岳帝君看着高处，也由衷地为弗及高兴，他忽得想到了什么，用法力将碧瑶裹到自己身后护着，笑道：“小丫头，你可看好了！你师父这剑可不得了，堪称这一方天地间最强一击。你若能参悟到些什么，对你日后的修炼大有裨益。”
碧瑶神采奕奕，连连点头。
封幽剑芒越来越盛，哪怕是在东岳大帝的保护下，碧瑶依旧能感受到那无与伦比、所向披靡的气势。
弗及冷然一斩而下：“天，罚。”
没有任何的口诀与术法，就是以一己之力单纯地调动这界法则力量，古老，但绝对有效。巨大的轰鸣声，惹得碧瑶不由捂住了耳朵，难以想象，言出和法随如何能抗下这一剑。
一瞬间，方圆百丈，皆化为碎末。言出、法随的重重防御，在绝对的碾压面前，连续崩溃，直到二人皆被这一剑打得倒飞出去。
“哇！”二人皆是吐了几口鲜血，法随眼中目露一丝凶狠，言出一言不发，瞬间带着法随逃窜，剩下的天道众惊恐地连滚带爬跑了。而弗及似乎并不想追的样子，相反神情还有些凝重。
碧瑶看着这一惊天动地的一剑，诧舌无比，半天没缓过来。眼前的言出、法随两位大能毫无还手之力，战场之处再也没一处完整的石块。
东岳大帝带着一丝崇拜与迷恋：“怎么样，厉害吧。”
碧瑶倒抽一口凉气，点了点头：“厉害。”
“要不是你师父留手了，只怕这九幽都要被劈碎一块。”东岳大帝啧啧称奇，“弗及上仙不愧是当年享誉天庭无数岁月的惊世奇才，一人一剑一道，何等意气风发……”
“意气风发？”碧瑶奇道，她实在是无法将这个词与淡泊的师父联系起来。
东岳大帝嘿嘿一笑，纵然他镇守一方，此刻却像个小迷弟一样：“那可不，天道之教建立的时候我还是个小仙儿，那时候我……”
“东岳。”不知何时，弗及飘然落至，淡淡道，“往事无须多提。”
碧瑶小声嘟嚷了一句：“可是我想听。”
弗及脸上有些许笑意：“你若想听，我可以说给你听。”
碧瑶大喜：“诶？好！”
“嗯。”
弗及看向东岳，脸上的笑意已敛了起来，有些严肃道：“言出法随二人接我这一击不灭，可见他们从修罗那边也得到不少的好处。再加上那位……”
东岳也凝重起来：“我知道。”
“我们还是要尽快，把这些天道教众都处理掉。”弗及淡然道。
东岳犹豫了一下：“是全都杀了吗？他们毕竟……”
弗及眸光闪动：“已将肉身献祭于修罗者再不可回转，其余若有醒悟，便放了吧。”
东岳笑了笑，瞥了一眼碧瑶：“弗及啊，我发现，你确实比以前心软了许多。”
◆◆◆
安排好一切之后，弗及才隐隐松了口气。
空气中飘来些许淡淡的血腥之味，对于鬼物来说再说是敏感不过了。碧瑶微一侧眸，便看见师父的那身白衣，虽然还算整洁，却从胸口渗了些殷红的血迹，瞧着就像一朵美丽的杜鹃花。
“你受伤了？”碧瑶嘴唇微张，带着不可置信。
东岳帝君皱了皱眉头，刚刚想说什么却被弗及打断了:“无妨，我调息一番便可。东岳，九幽遭此大变，你还得多多费心才是。”
“也好……你先回去。”东岳帝君转头向碧瑶道，“小丫头，我这有治疗伤势的圣药，你来替你师父取去吧。”
碧瑶垂首:“好。”
很快，碧瑶便从东岳帝君那边取来两瓶药，瓶盖未取，也能感受到其惊人的灵气。
不忘宫被夷为平地，弗及随手开辟了一个小空间，在里面安心疗伤。碧瑶有些艳羡，有些担忧地走进了此方世界。
“师父？”
这个地方空荡荡的，白茫茫一片，没什么好看。
碧瑶四处张望之际，弗及清冷而带着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是一处须弥空间，随心而变，你此般漫无目的找，是肯定找不到的。”
“那我该如何？”碧瑶皱眉。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淡淡道:“你用心感受一番，想想，我在哪儿。”
碧瑶闭上眼睛，神念如同飞鸟四散扩去，寂静无声，什么也感受不到。她有些懊恼，师父的神通对于自己来说着实有些难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如同师父那般强大。
“用心感受……感受的是什么呢？”碧瑶喃喃自语，“是一阵风，一滴水，还是一呼一吸？”
她闭着眼睛胡思乱想着，在一片的混乱思绪中，忽然在想，师父他受的伤可重不重？
碧瑶骤然睁眼，转过头，向着一个地方足见轻点，几息之间便飘了过去。眼前虽空无一人，但碧瑶却忽然弯弯一笑，递了药过去。
“你怎么找到我的？”弗及有些惊讶，问。
碧瑶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谁在注视着我。”
碧瑶还是少说了一点，那感受到的目光，柔和而亲切。
弗及似乎心情不错:“你的神魂已愈发强大了。”
一只手慢慢显露，接过了那药，随即，是他整个的身影。
碧瑶脸上本来挂着些许笑意，担当她看见师父的时候脸色忽然一变，紧接着有些局促地略微移开了视线。
弗及的半件衣服微微落下，露出他的肩膀和半个胸膛。
碧瑶的眸光落在弗及受伤的地方，那是一个血洞，似乎从后背贯穿了弗及的整个肩膀。血虽然已经被弗及止住了，却仍显得有些可怖。
她从未觉得如同师父这般的天神会受伤，她第一次真正发现，原来师父也会这般虚弱。
“痛吗？”碧瑶也不扭捏，问道。
弗及脸色苍白，抬头看她，脸上却有微不可见的笑意:“不痛。”
不知怎么的，碧瑶心中浮现出一股内疚之感。他为了九幽竟重伤至此，而自己全然不知，全然无所作为。
弗及吞了那药丸，气色好了不少，碧瑶也放下心来，转过去。另一瓶药却是外敷的药膏，弗及纤长的手指转了转那药瓶，忽然道:“瑶儿，可否劳烦你为我上药？”
碧瑶一愣，点点头走了过来。接过那药瓶，半跪下来，抹了些药膏，往弗及后背的伤口涂去。
有些冰凉的手，让弗及微微一颤。
“我弄痛你了吗？师父？”碧瑶吓了一跳。
弗及抿了抿嘴唇:“没有。”
“那我继续了？”
“好。”
很快，后面的伤口便涂完了，弗及道:“多谢，剩下的我自己来。”
碧瑶绕了过来，自顾自又挖了点药膏笑盈盈道:“没事，不麻烦。”
弗及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张牵动他心弦的脸庞，认认真真的模样，煞是好看。
她的动作很轻柔，有着女孩子得天独厚的细致。
只是，触手微凉。
如果她不是鬼魂之体，而是活生生的、鲜活的人，那她的手一定是暖的吧？弗及忽然这么想。
他的心沉了沉。
“下手可真狠毒，这可是冲着师父心脏来的……”边上药，碧瑶边喃喃自语。
弗及道:“生死之斗，自当以命相搏。日后你若遇到大敌，也不可心软。”
碧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师父当真无趣，日日只想着教导我。连自己受了这么重伤，也不例外。”
“你觉得，我真的很无趣吗？”弗及讶然。
碧瑶呆了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天天面无表情，自然无趣。”
弗及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忽然露出一丝淡淡微笑，如熙和春风，抚满碧瑶整个身心。不经意间，连碧瑶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快了几拍。
“见鬼了。”碧瑶睁着眼溜溜的大眼睛，轻轻道。
弗及剑眉微挑，皱了皱眉头，好像在思考怎么生气，接着故意板着脸道:“什么？”
碧瑶嘻嘻一笑:“没什么，师父还是笑着好。假意板着脸多难看。”
弗及被她看透，有些小尴尬。
碧瑶却不以为然:“师父这样笑着，好看。”
弗及心中欢喜，似乎很久没有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你喜欢，便好。”
碧瑶手一抖，不小心压到了伤口。弗及轻轻闷哼了一声。
“啊！我不是故意的，”碧瑶皱着眉头，有些手足无措，讪讪道，“痛不痛啊？”
弗及颔首:“痛。”
碧瑶抬头看他，嘟了嘟嘴:“师父，你之前还说不痛。”
弗及眨了眨眼:“现在痛了。”
“你……”碧瑶无奈，但这事儿确实是自己理亏了些，“好嘛，我轻点儿就是了。”
她好像在哄人一样，对自己似乎没了往日因为师徒的身份而带来的那份隐隐敬重。弗及感受着她那柔软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皮肤的酥麻，看着她那带着笑意的嘴角勾起他无尽的情愫，心乱如麻。
可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她笑，喜欢她斗嘴，喜欢她，这样不敬重自己。
她可以再不敬重一点。想到此处，弗及忽然捏住了自己的衣角，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
碧瑶正在专心致志上药，没去看弗及，自然看不到弗及此刻没了半分往日无情道下的清冷模样，却更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他的眼神如水，凝视着心中视若珍宝的少女，小心翼翼，生怕被她发现。
碧瑶自顾自地上完药:“好啦！”
弗及转过头去，不敢看她笑颜，只是“嗯”了一声，掐指施了几个法决，那上过药的伤口，竟然诡异地蠕动起来，须臾之间便恢复如初。
碧瑶看得叹为观止。
弗及解释道:“治疗术只能治疗皮外之伤而已，怎么了？想学？”
碧瑶眼神发亮，点点头:“好师父，你还有多少没教我的呀？”
弗及叹了口气，无奈:“刚刚还嫌我烦，现在又嫌我没有多教教你。”
碧瑶笑嘻嘻地道:“哪有，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
弗及的眼睛深邃，似有流光划过，轻轻地，对着自己的深心道:“可我不想做你师父了。”
碧瑶探头:“什么？”
弗及摇摇头，本身半解开的衣裳，忽然又滑落了几寸。
……
有些寂静，碧瑶的脸唰一下红了。之前因为注意力在伤口上的缘故，倒也没想些别的。可此刻伤口已恢复，不由自主地有些害羞起来。
“师父，你……你穿，穿衣服。”碧瑶低着头有些语无伦次。
她再抬头时，弗及仍然不为所动，碧瑶闭上眼，带着几分恼怒，娇嗔道:“师父！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这声音颇大，刚刚好外边有个清理战场的小鬼经过，吓了一跳，赶紧回去禀告自己主人黑无常这件怪事。
而始作俑者碧瑶，正背对着弗及，撇了撇嘴。
弗及轻笑一声，手一挥，一套崭新的白衣已穿在了身上。那声轻笑，笑得碧瑶心中小鹿乱撞，直到听得声响，碧瑶才敢回头。
见他新衣整洁，碧瑶气不打一处来:“你故意的。”
弗及微笑:“一副皮囊罢了，又何须此般惊讶。”
碧瑶小脸红红的，想反驳又反驳不出来，或许身为活了这么多年的得道高仙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但是……
悻悻然，碧瑶撇了撇嘴，含糊自语:“那也是个好看的皮囊。”
声音很小，但弗及却听得清清楚楚，脸上笑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