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界，那位前辈住的地方，还真是荒芜。碧瑶花了一日时间终于来到了东岳帝君说的至默老人的地方。
这个地方一览无遗，只有一个老人伴随着一座棺材，坐在茫茫黄土上。
碧瑶有些呆住了：“老人家，你就是至默老人？”
“人知前世，知今生，却不可知往生，往生即不可知……”那老人喃喃自语，并没有搭理碧瑶。
“老人家，你一个人待在这里？”碧瑶走到他身前，也坐下，问道。
至默老人一直不说话，碧瑶也不再打扰他，只是默默地伴在一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碧瑶只觉得心头压抑无比，不知这个老人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但好在碧瑶心智甚坚，一咬牙，便继续等了下去。一片寂静，碧瑶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这种恐惧感如水滴石穿，一点点破开碧瑶的坚持。
可是为了师父，碧瑶不愿放弃，直到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碧瑶终于悠悠转醒，抬头便看见至默老人似乎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就在碧瑶失望之时，至默老人终于抬眼看了碧瑶一会儿：“好久没人来了，老了，老了就被嫌弃咯。”
碧瑶连忙坐正：“并没有，老人家。”
“小丫头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至默老人淡淡地说着，话却有些好笑。
碧瑶恭恭敬敬地施礼：“我师父被仙家术法所伤，请前辈救救我师父。”
至默老人嗤之以鼻：“死是多有意思的事情，又何必活着。”
碧瑶不解：“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至默老人指了指旁边的棺材：“等死啊。”
“啊？？”碧瑶不可置信。
碧瑶这才明白为什么东岳这么怕这个前辈，恐怕东岳也怕这老前辈追着他要他死吧，想到这里碧瑶倒还有些苦中作乐地觉得好笑起来。
碧瑶奇道：“你等了多久？”
“不知等了多久，算不清了，可能一千年，可能一万年，也可能十万年？”至默老人想了想，“……因为我不会死。”
“真的吗？”
“我也不相信，对吧！所以我一直在等死，等到了现在。”
碧瑶无言以对，多少人求着长生，而他却只想着死。
“那您为什么不做一些有意思事呢？”碧瑶问道。
至默老人闭着眼睛：“有什么好做的？我自以为穷尽了时间去知道自己怎么死，什么时候死，但我还是不知道。死又如何能知？死就是未知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比死更着迷”
碧瑶凭借着一些模糊的记忆道：“……我记得小时候我也问过我娘关于死的问题。娘说，有些人看起来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至默老人睁开眼：“真是一派胡言。”
“老人家，你既然等不到死，为什么不去思考生呢？”碧瑶支着下巴，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
至默老人被勾起了兴趣：“生也值得思考么？我现在不就是生？难道说关于生我还有什么需要知道吗？”
碧瑶嘻嘻一笑：“你帮我救师父，我便告诉你。”
至默老人啧了一声：“小丫头古灵精怪，你是谁的徒弟？”
碧瑶认真道：“我师父说，他叫弗及。”
至默老人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小弗及出事了？怎么会。”
“老人家，你认识我师父！”
至默老人打量了一番碧瑶，忽然一笑，“我这老糊涂，原来是你，是你啊，哈哈。”
碧瑶一头雾水：“什么？”
至默老人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我可以救你师父，但你先告诉我，什么是生。”
碧瑶点头：“好！老人家，我们一起在这里种花吧！”
至默老人愣了愣：“花？我倒是很久没见过花了。”
“我记得，娘以前喜欢种一些花，但九幽这么大，却没有花。”这一次地界之行，让碧瑶回忆起了很多，“我虽然也无法回答您什么是死，但或许能回答您‘生’。”
“这倒有点意思。”至默老人扔出一颗丹药，那丹药散发着惊人的灵力：“去吧，早点回来！”
碧瑶喜出望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前辈！”
◆◆◆
回到不忘宫的碧瑶，赶紧将那丹药喂师父服下，这丹药也不知道是什么珍惜宝贝，不过一个时辰，弗及便悠悠转醒。
“师父！”碧瑶欣喜若狂地坐在床边，扶起弗及。
弗及感受到体内流动的仙力，又看了看碧瑶：“你，你去找至默老人了？”
碧瑶笑了笑：“嗯。”
弗及眼中有忧色：“你，你可答应了他什么？”
“师父倒是聪明。”碧瑶笑得甜甜的，“我求他救师父，答应陪他聊聊什么是生。”
弗及眉头紧蹙：“你可知他是何人，你便敢随便许诺。”
碧瑶低下头：“这不也是没办法了。”
弗及默然，忍不住抓住碧瑶的手：“你不应该的。”
师父的手有些凉意，十分舒服。碧瑶看了看他覆在自己手上的手，有些失神。弗及也察觉到了不妥，将手收回。
“等我再恢复点，便去至默老人那里解释。”弗及道。
碧瑶收回了手，攥了攥衣角：“没事的师父，我心里有数。”
弗及没有说话。
碧瑶见此岔开了话题：“师父，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那么在乎那座玉像？而且为什么那座玉像跟我……”
“够了！”弗及寒声。
碧瑶一呆，这好像是师父第一次对自己如此严厉。
弗及看着碧瑶的诧异神色，心中一软，他自是知道碧瑶为他的付出，可她提及那玉像，却让弗及心乱如麻，不知觉地对她凶了起来。
“瑶儿，我需要休息。”他的声音柔和了起来。
碧瑶点点头，快速地走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弗及心中后悔，颓然叹气。
而碧瑶自然不会对师父有什么微词，相反，她忙着去找黑白无常两位姐姐帮忙。
“什么？你要花种做什么？”黑无常愣住。
白无常歪了歪头：“还是要人间的其他花种。”
碧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拜托了两位姐姐，我知道你们神通广大，常常出入人间，就帮我找一点吧！”
黑无常皱了皱眉：“带一点是可以，可是这九幽鬼气环绕，除彼岸花喜食阴气之外，从无其他花可以盛开。瑶儿，这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碧瑶：“我知道，只不过还是想试一试。”
白无常摊了摊手，笑盈盈道：“算了，就帮帮小瑶儿了。谁让我们是她的好姐姐呢。”
碧瑶欢呼一声，贴上白无常的身子，搂住她：“好姐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黑无常叹气：“好。”
◆◆◆
很快，碧瑶要种花儿的事儿便在九幽传开了。
金铃夫人抚掌而笑：“什么？你还真想在九幽这寸草不生的地方种花啊！”
碧瑶微笑着点点头：“是啊，我已经拜托黑白无常两位姐姐替我去人间拿点回来了。”
“你指望人间的普通花种，那是万万没用的。”金铃夫人摇了摇头，“我们鬼界都是死物，又怎么可能有新生的存在。我都忘记花长什么样子了！”
碧瑶嘻嘻一笑：“万一呢？”
金铃夫人虽然不太相信，但是想了想，还是轻轻道：“不过真的能在九幽生长的花……那一定很特别吧。好想看看花呢。”
“是啊，有时候闻着花，觉得真好。”碧瑶低下头微微一笑，“我记得那傻小子第一次见我，就是因为我折花，还生气了。”
金铃夫人“噗嗤”笑了出来：“你这个傻丫头。”
碧瑶忽然道：“金铃姐姐，原来痴情咒就是你的呀。”
金铃夫人微微一愣，碧瑶一五一十把自己记起来的事情都告诉了金铃夫人。
“原来如此。”金铃夫人好似陷入了一段回忆，“我忽然记起来，此咒我也是偶然在一处秘境中获悉的，不过……终生是不曾用过。”
碧瑶垂首：“那黑心前辈？”
“小黑子？那小子看似坐拥独战天下的威风，却是个懦弱之辈罢了……要不是东岳帝君赐我果位，让我协他坐镇九幽我早去轮回了。”金铃夫人笑骂道。
碧瑶心下了然，微微一笑。前世错过，今朝相守，倒也算是全了一场情义。
金铃夫人掩嘴而笑，颇有调笑的意味：“别说我了，瑶儿你跟你师父怎么了。我怎么看上仙大人坐立不安的样子……在你不在的日子里，他竟然开始弄那么劳子的厨艺了。”
“啊？”碧瑶不解，但还是为师父说了好话，“可能师父最近喜欢上了这门手艺也未尝可知。”
金铃夫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是吗？那他怎么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说要道歉，是为了谁呀？”
碧瑶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师父在厨房忙碌的模样，不由一阵好笑：“哈哈哈，师父下厨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远处传来一声轻咳，碧瑶笑着吐了吐舌头。
“哈哈，再说下去，上仙大人可要生气了。”金铃夫人眨了眨眼，“快回去，不要辜负你师父一片心意。”
碧瑶刚刚想离开，却听金铃夫人又道：“刚刚说要下厨道歉的话，是你师父自己不想说，拜托我说的……”
远处又传来一声轻咳。
碧瑶笑出了声：“我知道了！”
回到不忘宫，弗及正坐在一个石桌前，碧瑶倒也不客气，如同小兔子一般小跑着过来，一边跑一边问道：“师父，你做了什么呀？”
弗及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说话。
碧瑶已经习惯了师父的沉默寡言，自顾自坐在了弗及旁边，定睛一看，不由露出一丝欢喜之色：“是饺子？”
弗及微微颔首。
碧瑶幻化出一双筷子，便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这鬼界东西自不如人间美味，碧瑶却感觉到一股子强大灵力慢慢顺着自己的喉咙，布满全身。之前在幻月洞府里受的灵魂伤害，竟慢慢修复起来了。
“咦……”碧瑶放下筷子，看了看弗及，“师父，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弗及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我，之前是我对你说话重了些……”
碧瑶轻笑一声，笑靥如花：“师父我从没放在心上，你也无需道歉。”
弗及“嗯”了一声：“你要种花？”
“是呀！”碧瑶又偷偷吃了个饺子，“师父你也知道啦？”
弗及：“鬼界本是死界，怎么可能有‘生’的存在，自是奇闻。如今，倒也是众鬼皆知了。”
碧瑶咬着筷子：“可师父，你不就是个特例吗？”
弗及一顿，无可反驳。
“也许就是有奇迹发生呢？”碧瑶轻轻道。
弗及凝视着碧瑶的脸，忽然直戳碧瑶的内心深处：“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九幽能有‘生’的存在，或许你也能重回地界？”
碧瑶呼吸一窒，她心中最大的秘密，却被师父轻而易举的戳破了。
弗及的语气很平淡，又不容反驳：“死而复生本是逆天而为，尤其是堕入九幽的阴魂，一旦离开九幽就如同镜面碎裂，决计没有可能。”
碧瑶没有说话，又炫了几个饺子，扬头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师父，我吃完了！”
弗及“嗯”了声。
“你还愿意给我做饺子吃吗？师父。”碧瑶问道。
“嗯。”
碧瑶的心头一暖，只是平静地微笑道：“师父，这次在幻月洞府，我想起来了很多，心中确实对‘生’有了更多的渴望。我知道，对于一个阴魂来说，这是万劫不复的事情。可是我想……我想努力一次，就算将来粉身碎骨，那也不过是，一死而已。”
弗及看着她的神情，忽然觉得她与那玉像圣洁而平和的模样有了几分相似。弗及心弦一颤，不知何时，有些痴了。
“一生痴情苦，万般皆执念。”不知为何，弗及忽然念了这句话。
碧瑶对上师父的眼神，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种熟悉，就好像曾经便这样彼此对视过。
“师父可不可以多说几句其他的话？我喜欢听你多讲几句。”碧瑶道。
弗及白发拂过，好似拂过无数光阴。
“远海动风色，吹愁落天涯。
呼吸走百川，燕然可摧倾。
心知不得语，却欲栖九幽。
梦道凌万人，供帐瑶玉石。
东风知我意，酒满寐吾心。
一别隔千年，水浅鱼相寄。”
他的声音清冽而悠长，碧瑶支着下巴认真听着，几许迷离，几许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