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匍匐着，颤抖着，接二连三的往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仿佛这个世间皆苦，毫无半点甜意，倒不如死了才好。
只是，她依稀记得母亲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响起……
只是，自己还有要做的事情……
本来弗及觉得这幻月洞府虽危险倒也不失一种历练她神魂的手段，但此刻看着眼前的柔弱少女，内心终是有了一丝动摇，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出手相助之时。只见碧瑶坚持着，爬了起来。
弗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忽然幻月洞府的气息再次变化，正是之前出现的那股仙家气息。弗及一凛，肃然道：“有位老朋友来了。瑶儿，你心神俱伤，先沉睡一会儿吧。”
碧瑶一愣，见眼前幻境被师父瞬间拔除，未等碧瑶回答什么，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沉睡咒，师父……我……”
她的泪水未干，倒在那里，让弗及有些恍惚。心海很平静，幻月洞府也很平静，带着诡异到极点的平静。
“老朋友，好久不见了。你在九幽东岳老弟那里，可悟出什么了？”一个沉稳的声音淡淡从幻月洞府内传来。
弗及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感觉到想逃避。但他，终究还是走了进去，轻而易举地穿过那阵法，走了进去。
“仙主大人。”
一路往里，眼前一个复杂的法阵，而中间站着一个黄衣人影，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容颜肃穆，似身居高位，带着点点光辉，神秘莫测，绝非凡间之人。
那人看向从黑暗出来的白衣青年，眼中一动：“你我二人，多少年不曾相见？你……还是不愿回来？”
弗及难得地流露出一丝神伤：“我……一介罪人。”
那被弗及称作仙主的黄衣男子只是摇摇头：“道心不坚，也是通往道心的一部分。”
从他的语气中看，显然是与弗及大有渊源，想要他回去。
弗及不去看他：“如果道是错的呢？”
黄衣男子不说话了。
“如果道是错的，又当如何呢？”弗及追问。
黄衣男子大怒：“你仍在执迷不悟吗？！你是觉得我天道之教错了吗？三界数万年的法则，错了？”
弗及苦笑了一声。
“你邪欲之根尚未断尽，又如何自受天启，发大誓愿、写天道真理，树天道法碑！我对你，很失望。”黄衣男子的语气中满是失望与愤怒。
弗及微微握紧拳头：“我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执迷不悟……当受天罚！”那黄衣男子威严无比，只见洞府光芒大作，将弗及拉去了一处地方。
白光消失，弗及踏出一步，已然来到了他无比熟悉的地方。
“上仙，我们当初信奉天道之教就是因为您……如今您自己却……”
“上仙，那玉女之像真的是你花费千载雕出来的吗？我们这一千年……究竟在等什么？”
“哼，果然天道之教自有新意！不能因循守旧，学着那古仙时代的作什么天碑，可笑之极！”
“上仙，如今你可真是三界之罪人啊……你当如何自处？你再也不会受到天道真理的庇佑了……”
弗及走在无数教众之间，形影单只，孤独地接受着信徒们的唾弃。在这天地间，无处躲藏。不知何时开始，他木然地垂下双手，内疚与痛楚疯狂爬满他的整个心头，他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口却只是喑哑。
“尔罪者，仍执迷不悟吗！”黄衣男子不再是一身便服，而是一身金冠绫罗、无比高贵的华袍。此刻他并非是弗及的昔年好友，而是，仙主。
弗及的身子一抖，脸上写满了寂寥，他的灵魂像是被扣上了枷锁，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是自己错了啊……
一直都是。
他闭上眼睛，那一处深渊，弗及越陷越深，无边无际的黑暗肆虐着袭来。
“师父！”碧瑶大声呼唤着，“醒醒，师父！”
弗及从梦寐里瞬间惊醒，大口得喘着粗气。他睁开眼，身边依旧是那些无尽的指责，但他此刻却想的是碧瑶。
“你什么时候醒的。”弗及在内心问道，他也没有想到碧瑶如今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
碧瑶焦急道：“从师父踏入这幻境的那时候我便醒了，喊了你好久，你都没反应，吓死我了。”
仙主蹙眉，接着流露出一丝欣赏之色，看着弗及：“你，不愧是你。在我创造的此等幻境中还能清醒过来。”
弗及走上前来，眼神看向一方，忽然流露出几许痴迷：“不是我，是她。”
碧瑶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去，眼前是一座玉碑。突然，她心头巨震，眼前那玉像的容颜，竟与自己一模一样！
那玉像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很温柔。
弗及早就知道仙玉会雕成这个样子……甚至弗及还没雕刻好的时候，他就隐隐知道了。
仙主吐了一口气：“你我是天道之教的二元始者，我司教，你司道……漫漫长河多少载？我等之所以被困于这三界之内，皆因欲根不尽罢了。而这玉女天碑……这玉女天碑，便是你最后的欲之化身，弟弟，这是福气啊。将这玉雕打破，将之击碎。从此你就是天道，你就是法！
我天道之教来日冲破三界束缚，达天外天之上……我也愿意奉你为主。”
碧瑶一愣，这仙主与师父，竟还有这一层关系。
“天道在我！天道在我！欲根焚无！去情而天！”那些教众此刻突然又换了一种面孔，欢呼着，声音震耳欲聋。
“……弟弟，怎么还不动手？”
弗及看着那玉像：“这样做，不一定对。”
“你，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兄长，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我自知我执迷不悟，罪孽深重，全然不符天道之教……或许是我道心低劣……”弗及看向仙主，深深道，“对不起，但我没办法。”
仙主沉默了良久：“弗及……那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一掌击出，带着令天地失色的威压，直冲弗及而来。然而弗及却全然没有躲避的意思，硬生生受了这一掌，白衣白发飞舞，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而他的神色却如此决绝。
碧瑶大惊：“师父！你为何不躲？”
弗及惨然一笑：“这是我罪。”
“你……”仙主听得此言，气得又重重拍了弗及一掌，见弗及倒退了几步，脸色发白，随即他闭上了眼睛，“众仙上！”
顿时，身边的天道之教教众们都祭出法宝、仙术，往弗及身上毫不留情地凌空打去。弗及站在原地，任由他们惩罚自己。从来都是骄矜高傲的弗及，此刻狼狈至极，不一会儿，那一身白衣已经沾满了血迹，显得惊心动魄。
碧瑶焦急万分，却被师父死死扣在心海之内，无法外出。
仙主叹气，他与弗及一同修行万载，早就把他当做了最忠诚的战友、最看重的同伴、最偏爱的兄弟，而他却宁死不肯回头。想到这里，他愈发生气，一挥手，便要把那玉像击碎。
“不！”本一直都没动的弗及忽然露出紧张之色，剑指打出一道剑气，将仙主的攻击化解。
仙主气往上冲，大怒道：“你竟敢还手，你以为你敌得过天道之教？你敌得过天界？”
就在这一瞬间，一剑从弗及的身后贯穿了弗及的胸膛。剧烈的疼痛，让弗及吐了一大口鲜血，竟有些弯下了药。
碧瑶尖叫一声，似要挣脱弗及束缚：“师父，你，你的身体！”
而他却置若罔闻，只是盯着那座玉像：“我自知罪孽深重……但这玉像……”
仙主怒目圆睁：“弗及，你可曾看看你如今这般模样？这石头已是魔道！打碎它！”
弗及摇摇头：“不可。”
仙主：“我说了，打碎它！”
弗及身子一软，脸色更加苍白，可他的语气却一如既往坚定：“绝不可……”
仙主握紧拳头：“看来你决计要忤逆我了。”
弗及一挣，那贯穿他胸膛的剑一下被弹飞，他一步一步走到那玉像前，淡淡道：“我愿与她……一同自罚入轮回下界，不得翻身。”
“……你竟舍得丢下仙果，再不求大道？”仙主咬着唇，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弗及挥手将那玉像拢入袖中，最后看了看那些教众，飞身而起，跃入『落尘台』。
“道心不坚，求道无终……走了。”他最后的声音传来。
仙主望着弗及的身影，欲言又止，终究默不作声……
幻月洞府外，一个浑身带血的男子，虚弱地出现。接着，他看了看一个方向，瞬移而去。
“师父，你伤得这般重，不要再用法术了。”碧瑶心中焦急，连连劝他。
弗及摇摇头：“无妨，你不是要找那张小凡吗？他应该是朝这里走了。”
碧瑶从未见师父这般虚弱过，还是有些担心：“可是……”
弗及走到一棵树下坐下，打坐起来：“瑶儿，我要先调息一番。”
“师父！”碧瑶的声音都在颤抖。
就在这时，竟有一老一少的拌嘴的声音传来。碧瑶一愣，原来是之前见过的那两爷孙，周一仙和小环。
小环“呀”地一声喊了出来：“爷爷你看！”
周一仙神色一凝：“是他，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周小环犹豫道：“我们要不要救他？”
周一仙咳了咳：“这等高人可不需要我们添乱，你还是快快去找你那大哥哥吧。张小凡那臭小子不自量力，又要去找那什么劳子兽神。偏偏我的好孙女对他倒是青睐有加，不然我才不管他呢……”
碧瑶听得张小凡行踪，心中微微一动。
周小环倒也心善，为弗及简单施了个隐藏的法阵后，便与爷爷离去了。
正当碧瑶在想张小凡去做什么的时候，弗及又吐了一大口鲜血，接着身子一软，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碧瑶身子一抖，再也管不了什么张小凡了，当即召出最后一个九幽灯仿品，让九幽灯带着师父与自己回到九幽。
回到九幽的碧瑶终于可以出来，背着弗及回到了不忘宫。看着那一身被血染污的白衣与苍白到极点的脸庞，碧瑶的心中涩然无比。为什么，他要为了一座玉像如此不顾一切呢？
三日，东岳大人来过了，最出名的鬼医也来过了。可他们都说师父的经脉尽断，所受之伤，乃是仙家所留，普通治疗法子无用，除了东岳可以传输一些力量，别人都毫无办法，只有靠师父自己。
碧瑶呆呆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师父，他的衣裳已经换过，嘴角的血迹也已擦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碧瑶清清楚楚地知道，师父受了很重的伤。她凝视着弗及绝美的脸庞，不知道为什么，碧瑶开始很害怕，害怕师父会突然离开自己，害怕这空荡荡的不忘宫会只剩下自己，害怕自己等来的会是死亡。但每当有这个念头的时候，碧瑶都会给自己暗暗打气——“师父是天人，怎么会有事？不会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东岳又来看望弗及：“他还是没有反应吗？”
碧瑶点点头。
东岳叹了口气：“我本想去找往生界那位大能前辈救治弗及，但……”
“但什么？”碧瑶倏然站起。
“他特别讨厌旁人打搅。”东岳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古怪的神色，“嗯……而且我可怕他了。”
碧瑶哑然：“还有这么可怕的人物？”
东岳深以为然。
碧瑶沉默了一瞬，脸上浮现出一丝平静的刚毅：“我去找他，让他救救我师父。”
东岳欣慰地看着碧瑶：“你师父真是没白疼你。”
碧瑶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他叫什么？有什么喜好？地图呢？还有，帮我照顾好他。”
东岳有些愣住，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哪里变了。这雷霆之势，似乎与当年那个弗及颇有相似之处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