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萧珠很想这么说，可从她嘴里发出的，却是一句含糊不清的“嗷——”
不过，少年似乎听懂了。只见他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小牙齿，眼睛也弯成了两瓣月牙儿。
萧珠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笑得可真好看。简直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人物，和那些小有名气的明星相比也毫不逊色。
萧珠单身二十年，从未遇见过生得如此好看还主动对她笑的男人。就算只冲着这张脸，她也愿意和他一起走。
萧珠咧开嘴角，发出婴儿特有的咯咯憨笑。
见状，少年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宝宝不哭了，真乖。”他很是爱怜地抚了抚萧珠的头。
宝宝？
萧珠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应该有十多年没被人这么叫过了。不过，在他眼里，自己的确还是个宝宝。
“对了，该给宝宝取什么名字呢？”
他抬起头来，沉思了一会儿，道：
“就叫依依吧。《诗经》有云：‘今我来思，杨柳依依。’这样的名字最适合可爱的女孩子了。”
萧珠心里又是一阵咯噔。拜托，她可是一桶水能扛六楼，一顿饭能干三碗的女汉子，才不是什么小鸟依人的柔弱女生呢。这名字用在她身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我叫柳燕，‘杨柳依依’的‘柳’，‘燕燕于飞’的‘燕’。旁人都叫我小乙哥，不过你以后叫我‘阿叔’就好。”他甚至郑重其事地向萧珠做了自我介绍。
好吧。萧珠有些无奈地想。至少他没让自己叫他爸。
她再一次看向柳燕的眼睛。只见他的目光中，似乎闪烁着某样比太阳更温暖的东西。
他将萧珠轻轻举起，像是举起一件从天而降的宝物：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就这样，萧珠——或者说是柳依依跟着柳燕回到了家。
说是家，不过是一间茅草盖的小屋罢了。屋前种着几丛花木，侧面是一畦菜地，它们显然都经过主人的精心打理，生得一派葳蕤，葱郁可人。屋檐下晾着干菜，墙角还蹲着几只胖墩墩的陶罐，不知里头是酿的酒还是腌的酸菜。
柳燕刚进院，一只跛脚土狗便汪汪叫着冲了过来，它对着柳燕嗅来嗅去，似乎对他怀中的萧珠很感兴趣。
“小白，退下。不要吓着小宝宝了。”柳燕小声呵斥道。小白只好耷拉着耳朵，一步一挪地走开了。
柳燕一手抱住萧珠，一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进门后，映入眼帘是一方土炕。土炕上铺着席子，席子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小桌，桌上一个土定瓶，供着一株雪白的雏菊。边上还堆着几册边缘已被翻得起毛的旧书。
很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却是萧珠见过最干净整洁的地方。而且，除了自己和柳燕，在这个家里似乎没有其他人。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善良得有些傻气的柳燕愿意收养自己，自己应该能留下来吧……
萧珠刚松了一口气，便被柳燕放在了炕上。然后，她的身子被柳燕用一件旧衣服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这下，萧珠暖和多了。不仅如此，身上的旧衣还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气味，令人联想到雨后的青草地，还有月色下的荷塘。这味道，和柳燕怀中的一模一样。
萧珠满意地深吸一口气，胃却再次抽搐了起来。
她又饿了。
但是，身为婴儿的她，只能用哭声提醒柳燕注意这个事实。
于是，她撇下嘴角，开始小声哼唧。
柳燕见状，立马将萧珠抱了起来，蹙起眉头道：
“依依怎么了，是不喜欢新家吗？”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呢！萧珠一边在心中无声呐喊，一边左右摇头。
“还是说饿了……”
萧珠立马疯狂点头。
“依依你听得懂人话？”柳燕惊讶道。
废话！我是人，当然听得懂人话！
萧珠有口说不得，只好睁大了眼睛，可怜巴巴地注视着柳燕。
柳燕此刻也顾不上萧珠能不能听懂人话，只是让她填饱肚子要紧。他将萧珠放下，目光在房间巡睃了一圈，然后落在了茶桌上的竹筐上。
他揭开盖着竹筐的麻布，拿起一个金灿灿的烧饼，掰下拇指大的一小块，然后满怀期待地将它递到萧珠嘴边。
萧珠一口含住烧饼，随即又吐了出来，面目扭曲地咧开了没牙的嘴：
拜托，我可是婴儿啊！谁家孩子刚出生就能吃饼啊！
柳燕见状，顿时一拍脑袋：
“瞧我这是在做什么！真是急糊涂了。依依别慌，阿叔这就给你做好吃的。”
话毕，他急匆匆地奔向厨房，先是添柴烧火，将锅中注入一瓢清水。趁着烧水的间隙，从米缸抓一把金黄的小米放入碗中，再用水反复淘洗，去除小米表面的浮尘及砂砾。水开后，将淘洗好的小米放入锅中熬煮，期间为了防止粘锅，还时不时地用木勺搅动一下。
就这样，柳燕忙活了小半天，总算端来了一碗小米汤，黄澄澄的小米汤清香四溢，表面还凝固着一层薄薄的米油。他舀起一勺米汤，轻轻地吹了吹，又往自己手背上滴了一滴，确认温度恰到好处，这才把调羹送至萧珠嘴边。
萧珠迫不及待地一口衔住调羹。顿时，舌尖品尝到一丝清甜，浓郁的米香味充盈了整个口腔。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通过食道流进胃里，像是久违的甘霖滋润干旱的大地。
这一刻，萧珠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这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食物，萧珠却觉得它胜过世上一切珍馐美馔。
毕竟，自从饿死之后，自己还是第一次吃东西呢！
她还没等调羹递来便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柳燕见她这样急切，只好加快了喂食的速度。一碗米汤吃完了，便端来下一碗。
两碗米汤下肚，萧珠才觉得肚子稍稍填饱了些。她意犹未尽地望向的还残余着少许米汤的碗底，恨不得把它舔得干干净净。可下一秒，碗和调羹却被柳燕收走了。
“不能再吃了。”柳燕一脸严肃地道，“吃多了，会积食的。”
我还没吃饱呢！萧珠用手指向空碗，抗议般地大哭起来。
见状，柳燕犹豫再三，还是再次盛了一碗米汤。
“最后一碗。”他一边喂萧珠一边强调，“这是最后一碗了。”
萧珠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角的米汤，笑了。
收拾完碗筷，柳燕又烧起了水。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晒干的艾叶和野菊花，把它们放进木盆里，接着注入烧好的滚水。然后从缸里舀了几勺冷水倒入盆中，用手指试了试水温。
之后，他除去裹着萧珠的旧衣服，将她放入木盆，又用手巾为她轻轻擦洗身子。
整个过程，萧珠都未反抗。因为她并不介意自己这副婴儿的身躯被看个精光。何况，什么也不做，让别人帮自己洗澡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
她闭着眼睛，享受着浸泡在热水中的感觉，作为一个婴儿来说似乎过于乖巧了一点。
柳燕擦洗到萧珠的腰部，突然“诶”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
“这里有块胎记，就像蝴蝶翅膀一样。”他抚摸着那块胎记，喃喃自语道。
“万一有一天，依依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该怎么办？”
柳燕眼里满是忧虑。他仿佛真的看到一对男女来到他的面前，指着胎记说这是他们的孩子。
就在这时，一朵晶莹的水花在他的脸颊上绽放。
萧珠咯咯笑着，用胖乎乎的小手撩起盆里的水洒向柳燕。她不想看到柳燕愁眉苦脸的样子，因此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
好在这个方法的确有效，柳燕很快便意识到萧珠在和他开玩笑。他顾不上弄湿衣服，便和她相互泼起了水。
窄窄的隔间里，霎时间充斥了欢声笑语和野菊花的清香。
转眼便已入夜，柳燕从墙角的柜子里取出叠得方方正正的被褥，铺好了床。他本想把萧珠安置在床上，却在最后改变了主意。
“依依这么小，万一晚上睡觉时压到就麻烦了。”
可是，家里并没有摇篮，柳燕只好用麻绳穿过竹筐，把它挂在房梁上。他扯了扯绳子，确认它足够结实，便把萧珠放进了竹筐里。
柳燕一手摇晃着简易摇篮，一手哼唱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摇篮曲（也可能是自己编的）：
琼台冷，月成霜
稚子泪，断人肠
父母心，天见怜
保平安，赐乐康
……
柳燕的嗓音轻柔得宛如羽毛，撩拨着萧珠的眼皮。白天积累的疲惫一拥而上，萧珠的意识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即将坠入黑甜乡的那一刻，她朦朦胧胧地想：
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遇见了这个叫“柳燕”的少年。
希望明天醒来时，他还在自己的身边……
皓月之下，一声婴儿的啼哭穿透夜幕，打破了小院的寂静。院子里的小白听到哭声，也跟着叫了起来。紧接着是邻居家的狗，邻居的邻居家的狗……
终于，整个村子里的狗都争相狂吠，间杂以孩子的哭闹和男人的骂声。方圆几里，估计没有谁能合得上眼了。
老实说，萧珠也不想三更半夜地搅人清梦，可是——
她实在太饿了！
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噬咬着她的胃。这种滋味简直比割她的肉还难受！
睡得正酣的柳燕也被吵醒。他顾不上披上衣服便一跃而起，借着月光点燃油灯，向萧珠所在的位置探去。
“依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摸了摸萧珠的额头和手心，但那里的温度相当正常。
“莫非是小解了？”他将手探向萧珠身下的床褥，可那里分明干干爽爽。
“依依，你究竟怎么了？”他满眼担忧地望向萧珠。
“我饿！”萧珠脱口而出，可却说成了“哇呜！”
柳燕一脸茫然地看着萧珠，似乎不知如何是好。萧珠灵机一动，用手指向了灶台的方向。
没想到，柳燕立马警觉了起来。
“我常听人说，婴儿眼能看到脏东西，莫非……”
他疑神疑鬼地朝萧珠手指的方向张望，这让萧珠顿觉无语。不过，谁叫他是迷信的古代人呢？
就这样，弄了半天，柳燕还是弄不清萧珠半夜啼哭的真实原因。
就在萧珠快要绝望的时候，她的肚子颇为应景地发出了一长串叫声——
“咕——”
这下，柳燕总算大悟彻悟。
“原来依依是饿了呀。”
他走向厨房，重复白天的步骤。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汤又做好了。
望着吃得起劲的萧珠，柳燕露出慈母般的微笑。不过，他很快重新皱紧了眉头，忧心忡忡地道：
“这孩子总是吃不饱，只喂小米汤怕是不够……”
没错，正常的孩子，都是吃妈妈的奶长大的。但是，被父母遗弃的萧珠却没有这个条件。
柳燕寻思了一阵，道：
“看来，明天得去找一趟顾大嫂。她刚刚生完孩子，奶水应该有的是……”
听到这句话，萧珠顿觉不妙。
看他的意思……该不会，是要自己直接从人家身上吃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