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彩纷杂的霓虹灯，投射在黑色商务车上，宛如流水般丝滑。

    商务车静谧无声地驶来，停在欧凌面前。

    车门向上开启，后座由黑牛皮，橡木，以及刺绣靠枕组成，奢华无比。

    欧凌心里滴着血，钻进后座。

    城市里的汽车，一般是智能驾驶。荣耀之城的出租车服务，是高端消费，配有真人司机。这些司机，经过苛刻的筛选条件挑选出来的，且训练有素。

    真人服务，是出租车昂贵的原因之一。

    司机是名青年男性，西装革履，戴着白手套，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按照规则，司机要用地道的荣耀之城市民口音，有技巧地与乘客交谈，缓解路上的无聊。

    “小姐，您真是漂亮。外面的雨大吗？您一定觉得心情糟糕吧。我刚刚查了预报，

    这种坏天气很快过去，不会让您心烦太久。”

    声音不高不低，用的是舒缓，但不轻佻的语调。

    欧凌没说话。

    “小姐，请问目的地是世贸大厦吗？”

    欧凌叫车的时候，已经输入地址了，司机这一句，明显想勾起她谈话的兴致。

    静默片刻。

    司机意识到这位乘客不喜欢交谈，于是说：“如果需要服务，请不要客气，直接告诉我。”

    欧凌点点头，找了一下，点开按钮，升起挡板。

    车内配备全息投影，直接链接超网，用起来比光脑方便。

    欧凌在屏幕上找了找，勾选信息保护，有防窥的作用。投射到空中的立体图像，只有她看得到，别人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光斑。

    点开要查的信息，欧凌轻轻靠着车窗。

    莹蓝色字体光效，映在玻璃般清澈的眼睛上。

    字体的旁边，滚动着视频。

    欧凌进入环宇集团，已经三个月。

    环宇集团是跨国超级公司，生物芯片是旗下智慧医疗板块里，独一无二的高精尖核心产业。

    五年前，环宇集团对外宣布，他们成功研发一款名为“万物皆数”的生物芯片，英文名MATHEMATICA，简称Math，或者“M”。

    M可以实时监测生命体征，并转化为数字，自动连接超脑，上传保存数据。

    换句话说，生物体内的每一项指标，每一点变化，都可以通过M精准监测。

    这是一项万众瞩目，划时代的发明。

    “M”出世的消息甫一公布，环宇集团当日股票涨幅170%，随后一直持续上升。

    那是一个疯狂的早晨。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欧凌每天打开超网。实时滚动的热搜榜前三名，一定有M的最新消息。

    热搜榜里，点击率最高的视频，是M初代创始人严寒梅，与专栏作家的访谈节目。

    访谈节目的目的，是让普通民众，了解Math在日常生活中的应用。

    专栏作家问：“……所以说，有了Math，我们可以全面监测自己的健康？”

    严寒梅：“是的。”

    专栏作家：“我们现在去医院检查，也可以得出的相同的结果。M和这些检查相比，优势在哪？”

    严寒梅：“不，Math重点不是检查，是监测。”

    专栏作家明显笑了一下：“严博士说话真是惜字如金。监测和检查，在我们看来，都是一样的，有什么不同吗？”

    严寒梅：“有，检查是指你在特定的时间，去特定的地方，使用特定的仪器，才能得出结果。这样说来，检查结果存在盲区。如果没有进行检测项目，你得不到具体数据。”

    专栏作家恍然大悟：“但是Math不一样，对吗？Math给我们的数据更全面？”

    严寒梅：“是的。”

    专栏作家笑了笑：“听起来性价比很高啊。”

    严寒梅：“可以这么说。”

    专栏作家：“还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吗？”

    严寒梅：“当然，Math的作用，远不止如此。在临床医疗，特别是病理上的，有相当大的作用。简而言之，在Math的辅助下，通过及时的监测，人们能提高寿命。最重要的是，提高健康质量。”

    专栏作家：“哇，没错，健康很重要。不过健康的质量，的确是近年来，人们最关心的话题。”

    严寒梅：“节目组告诉我，列举一下在日常生活的应用。来参加节目前，我一直没想到好例子，我女儿给我出了几点不错的说法。”

    提到女儿，严寒梅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

    专栏作家好奇道：“是什么？”

    严寒梅笑意变深：“她最近在学习武术。训练过久，会很累，减少次数，又怕不达标。我女儿说，如果有了Math，可以精准掌握挥拳和踢腿的次数，让她达到最完美的训练状态。”

    专栏作家问：“怎么做到的？”

    严寒梅说：“很简单，Math会给你一个数值，它是即时性的。我们有一个健康的数值区间，高于或者低于这个标准，注意作出调整就好。”

    专栏作家问：“我想我明白了，所以你给它取名‘万物皆数’？”

    严寒梅笑：“这是我女儿取的名字。”

    专栏作家很聪明，迅速提炼关键词：“Math，让人保持最完美的状态！”

    ……

    视频播放结束，自动跳到下一个。

    严寒梅作为初代创始人，已是过去时，顾景是M第二代总设计师。

    超网根据M话题相关性，播放顾景的视频画面。

    视频的左边，显示着顾景的照片，以及密密麻麻的头衔，简介，以及获奖荣誉。

    二十七岁，生物博士，履历极其优秀，从大学开始，就读的都是顶级学校。

    履历下的科研项目，不论是涉及的领域，还是数量，十分惊人。

    欧凌目光淡淡的，看着全息投影里的顾景。

    这个视频，是前沿技术科普向的up主，对顾景的一次突击拜访。

    他们在办公室拉了两张椅子。

    主持人侃侃而谈，问题很多。

    顾景相对平和，既不热情，也不会让人觉得冷场。

    欧凌比观众更了解顾景。虽然是即兴发挥，顾景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寻常观众乍一看，很容易忽视。

    一些用心的观众，会在下方的留言区，把顾景的话串起来做个总结，内容里的信息，让人受益匪浅。

    因此，顾景在超网上，有“深藏不露”、“虚怀若谷”的标签。说他非常聪明，却不像花孔雀，到处展示，反而内敛自持。

    长此以往，有一部分智商和学历乃至社会地位，都十分优秀的人，成为顾景的固定粉丝。

    视频中，主持人正说道：“……距离Math发布会到今天，好像过去五年了啊。这么长时间，Math进展到什么程度？”

    顾景卡顿似的，沉默大约十五秒。

    主持人惊讶到挑眉，并不是太难的问题，可意外地难以回答？

    顾景：“五年前是Math的出生日，那时Math的技术还很粗糙。之后我们在做的，是如何把技术变得成熟，以及如何投入到民用领域。”

    主持人没有抓着那个空隙继续问，因为长期坐做网络谈话节目，反应和语速特别快：“‘Math让你保持最完美的状态’这句广告语，在五年前可是人人皆知。今天能不能告诉我们，这句话实现的可能性有多少？”

    顾景这次回答得比较流畅：“Math的应用领域，自然比当年扩大不少。不过我们还在跟进开发，暂时不能透露细节……”

    世贸大厦快到了，欧凌收到从蓉的提醒，拿出小包里的工具补妆。

    听到这里，欧凌刚好补完妆。

    她拿着口红，慢慢地在顾景全息照片上，划了一下。

    全息投影受到干扰，莹蓝色光粒溃散一瞬，随即恢复原状。

    如果全系照片能留下痕迹，那么此时顾景的脸上，将有一道绯色口红印。

    -

    下车后，欧凌付完车费，通用点数变成4592。

    坐一趟出租车，花掉她七天的饭钱。

    欧凌是心痛连着肉痛，神情十分忧郁。

    大厦门口有个男人，见欧凌从出租车下来，以为她是总裁千金，主动跑快几步，询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欧凌说。

    “里面有医疗室，我送你过去看看吧。”那男人笑着说，靠的距离又近了点。

    “不用。”欧凌冷声拒绝。

    “看到你这样，我是放心不下。你有朋友在吗？我把你送到你朋友身边。”

    他们说着话，进了世贸大厦。

    大厅极高，空旷，墙壁用的整块天然实木，而不是人造物，奢侈至极。中心缀了薄纱似的灯，像从天空垂到地面，耀耀如日光。

    欧凌用光脑验明信息，全息屏幕跳出绿色通行，玻璃门缓缓打开。

    这种安全验证，一次只能过一个人。

    欧凌进去，径直往电梯间走，陌生男人再次跟上来。

    顾景在等电梯。

    欧凌看到他，主动招呼：“顾博士好。”

    顾景目光极慢，打量着欧凌，然后，视线移到陌生男人身上。

    顾景身材高挑，约有一米九，普通身高的人站在他面前，像后辈。

    顾景居高临下的视线，冷冷的，有种淡漠的轻视感，好像看见臭虫。

    多心的人，被他这么一看，容易受刺激。

    陌生男人果然受不了，脸涨得通红，他又不敢发作，好半天说了句：“见到你朋友就好，我不用担心了。”

    电梯门开了，顾景让欧凌先进去，随后他站进电梯中心，按住关门键。

    顾景那么高的人，门神一样堵在门口，陌生男人想跟进去，都不太敢。只能眼巴巴看着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关闭。

    -

    环宇集团为了今晚的酒会，包了五层楼。

    顾景这种挂着高级职务的人，和普通员工不在同一楼层。

    顾景按了102层，欧凌是实习生，要去98层。

    偏偏他站的位置，刚好挡住按键。

    欧凌犹豫了下，走近他，伸手去按98。

    “你跟着我。”顾景说。

    他突然出声，把欧凌吓一跳，然后她反应过来，顾景要她跟着去102层。

    “好的，顾博士。”欧凌答应。

    顾景今天穿戴考究，纯手工制作的高定西装，颜色墨黑。今晚的晚宴相对正式，顾景穿的白衬衫白马甲，配纯白领结，每一处纽扣一丝不苟系好，矜贵得体。

    只是他周遭的气压，无端端的低。

    平时的顾景，和气居多，她第一次见他用这种眼神看人。

    可能顾景心情不好，还是少引起他的注意，欧凌想着，退回电梯角落。

    电梯在中途停下。

    外面的人竟然是傅高朗，他见到顾景，微微讶异。

    傅高朗是环宇集团的首席执行官，职务比顾景大一级，年龄也大两岁。不过，他在顾景面前，不仅个头矮一截，各方面都差一截。

    傅高朗有些尴尬，若无必要，他不想和顾景同框。不过门都开了，他不好退出去。

    和顾景打完招呼，傅高朗注意到他身后的欧凌，主动道：“哎？我好像对你有印象，你是公司的员工吗？”

    “是，我是实习生，总裁好。”欧凌点头。

    傅高朗的姓氏，也是一个尴尬点。

    按照习惯，员工应该称呼他为傅总裁，可听起来像副总裁。所以，公司有个不成文的默契，直接叫他总裁。

    “你在哪个部门实习？”傅高朗和欧凌并排站一起，好似对她十分关心。

    欧凌老实回答：“在顾博士手下，还没通过考核。”

    傅高朗笑得很开朗，是那种自认很帅的笑容：“我听说了，顾博士弄了个淘汰赛。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太严格了，搞得下面的员工战战兢兢。你能留到现在，想必很优秀。”

    “没有的事。”欧凌说。

    除了刚才的招呼，顾景一声不吭。

    傅高朗笑容有点坏：“职场上太谦虚可不行，我觉得你不错。领导和员工，都是双向选择，你考虑一下，来我这里，我缺个助理。”

    欧凌看一眼顾景：“……”

    傅高朗没开玩笑，他在光脑敲击两下，加上欧凌的联系方式。

    做完了，傅高朗心情不错，整理领结：“顾博士，都是公司的员工，在哪工作都是一样的，你说对吧。”

    顾景看上去不以为意，不过他做个手势，请傅高朗离开欧凌，到自己身边。

    傅高朗一米八，矮顾景一个头，很不喜欢和他并肩，会被他的气场压制。

    可顾景压低声音，起了个话头。

    他说的是正经事，内容比较机密，傅高朗不得不离近点，用同样的低声和他交谈。

    欧凌抬眼，望着两个男人的背影。

    傅高朗刚才的话，突然给她照亮另一条路。

    淘汰赛还没出结果，欧凌不敢保证百分之百赢到最后。

    她的目标是M，顾景是最接近M的人，所以欧凌对竞选顾景的秘书岗位，异常积极。

    顾景太聪明，机警，敏锐，滴水不漏。即使欧凌得到秘书职务，在顾景手下做事，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

    她接触M的难度非常高。

    傅高朗不一样。

    他看上去一表人才，实际上，有着男人容易犯的毛病，自以为是，粗心大意。

    但傅高朗的工作重心是公司，他接触M的时间长短，涉足的范围深度，比顾景差很多。

    而且助理的权限，没有秘书大，接触M非常麻烦。

    一层一层的光影，从三人的面容滑过。

    欧凌垂下眼睫。

    如果成不了顾景的秘书，退而其次，成为傅高朗的助理，也不是不行。

    几个呼吸间，成为傅高朗助理的B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然后，她要做些事，弥补B计划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