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天空污浊晦暗。

    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巨幅电子屏幕滚动着广告，霓虹灯在雨天显出朦胧光影。

    娱｜乐｜城往天空投射镭射灯，艳丽的荧紫色光束，扫过积雨云。

    街道积着雨水，路人披上卫衣帽，缩着肩膀，在人行道行走。

    视线的尽头，象征危险的红光，高频率闪烁。

    然而，在这座绚丽喧嚣的荣耀之城，毫不起眼。

    欧凌长卷发垂至腰际，发色纯黑，犹如珍贵锦缎，有微亮的色泽。

    顶楼风大，她的长发不时被混浊的风吹起一两缕，凌空划出优美的弧度。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欧凌没回头。

    从蓉走到她身边：“你在看什么？”

    欧凌把发丝勾到耳后，不再看闪烁的红光：“没事。”

    从蓉站一会，转身离开：“休息时间到，我们开始吧。”

    -

    粉色光条沿着墙壁矩形结构，把空间照成暗紫色。

    房间空间占地面大，有一整面洁净明亮的穿衣镜。

    从蓉推来一组衣服展示架，上面挂着不同风格的成衣。清纯，贵气，干练，全是欧凌的尺码。

    欧凌额角绷紧，抱起双臂：“怎么？接下来轮到换装游戏？”

    从蓉，超网极具影响力的时尚领袖，她的天才品味，被誉为当代无可替代的宝石。

    她的眼光极其刁钻，只要她挑出来衣服，一定会成为下一年火到发紫的爆款。

    欧凌严重怀疑，从蓉换装娃娃的游戏瘾犯了，要在她身上玩一出。

    “我只是以实习生的身份，参加公司酒会。”欧凌说，“用不着这么夸张。”

    从蓉脸上戴夸张的□□镜，自下往上看欧凌：“呵呵，入职三个月，试用期没通过不说，你连顾景的衣服角都没摸到。再不来剂猛药，我怕你被开除！”

    “我为什么要摸顾景的衣服角。”欧凌转开脸，没什么底气，“要摸衣服角，我还是能摸到的。”

    苏亦云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角落。听了这话，她抬起头，微微皱眉：“我以为，从蓉的重点不是摸衣角。”

    超网曾经暗暗流传一个帖子，列举当代顶级黑客。

    其中，最为神秘的是排名第二，代号为巽的人。

    巽在八卦里象征着风。

    而巽在超网上，也如轻风一般，来无影去无踪，至今无人抓到巽的痕迹。

    那时，人们不知道怎么称呼此人。

    此人每次干完活，退场时，会留下一个巽的八卦符号，表示到此一游。

    巽，成了神秘黑客的代号，也是苏亦云的隐藏身份。

    在超网留下神一样传说的苏亦云，现实生活中刚满十九岁，一头短发，面容干净清秀，身材清瘦。

    她常年一身素T恤，牛仔裤，表面身份是在读大学生，平淡无奇的资深技术宅。

    为什么留下巽的八卦符号，苏亦云面无表情地解释过：“给大家一点微不足道的幽默。”

    虽然，欧凌理解不了她的幽默。

    苏亦云高度理性，说话做事，具有十足的逻辑性，是俗语里的直肠子。另一面，则是不通人情世故，有什么说什么，不留情面。

    欧凌捂住脸，要苏亦云帮她说话，是不可能了。

    看着琳琅满目的衣服架，欧凌妥协道：“好吧，从大师，你的计划是什么？”

    从蓉踩着细高跟，绕着欧凌转圈：“当初和你一起进环宇集团，应聘首席技术官秘书的，一共有多少人？”

    欧凌回忆一下：“接近三十个。”

    “现在还剩多少？”

    “两个。”欧凌抬眼，“另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也是二十岁的女生，她叫丁橙。”

    从蓉的脸色冷下来：“看来和你一样，专业上的天赋不错，还是跳级生，实力不相上下。”

    “嗯，首席技术官的秘书职位，只有一个，最后会在我和丁橙之间选。”

    “那么今晚的酒会，是你争取机会的关键！”

    欧凌不解：“靠换装？”

    “靠换装！”从蓉双眼明亮。

    欧凌无语，果然是换装游戏的瘾犯了吧？

    “从大师，来点实际的。比如说，你有独家内幕消息，我拿去跟顾景换。”

    “什么？如果我有独家内幕消息，你才换一个秘书岗位？你有点出息！”

    “……那你想怎么样？”欧凌叹口气，“让我从灰姑娘蜕变成公主，在酒会上一鸣惊人？！动画片看多了吧？”

    “你小看时尚的作用！”从蓉微微抬高下巴，“人类为什么离不开时尚这种深奥的道理，时间太短，来不及启蒙你了。我长话短说吧，你知道为什么顾景迟迟选不出来吗？其实，只差最关键的一步。”

    欧凌问：“什么关键的一步？”

    从蓉伸出食指，从衣服架挑出一件长裙：“这件衣服！”

    欧凌回头看苏亦云：“你听懂她在说什么吗？”

    苏亦云认真想了一下，摇头。

    欧凌投降了：“别绕了，赶紧说吧。”

    “很简单，今晚你穿得美丽动人，一直陪在顾景身边。”从蓉眉梢飞扬，语气轻快，“想想看，他会怎么样？”

    欧凌后知后觉想到一个可能性，握紧拳头道：“啊？你不会想让我勾引顾景吧？”

    苏亦云眉头一皱，脸色严肃，显然不认同这种做法。

    从蓉笑容僵了僵，嫌弃道：“想什么呢！我是说，在公司内，你是个得力助手。在公司外，你打扮得漂漂亮亮，撑得住场面，提升公司形象。顾景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当然选你了。”

    欧凌松口气：“……下回能不能直接说你的目的。”

    从蓉白她一眼，把衣服递给她：“有我这种时尚宗师替你把关，你就偷着乐吧。”

    欧凌换好衣服，低头拎起裙角出来。

    当她走入大家的视线，难得有情感波动的苏亦云愣了一下。

    欧凌太好看了。

    其实欧凌长得漂亮，只是藏在千篇一律的制服套装里，时间久了，看她和看笔直线条差不多。

    今天突然显出华彩来，张扬惊艳，让人移不开眼。

    欧凌身上的长裙浅如纯银，轻若云纱。两边肩带极细，闪烁璀璨星辰般的粲光，将她薄薄的肩，衬得雪白。

    从蓉丝毫不意外，满意点点头。

    她伸手挽起欧凌的长卷发，左右放上一缕，特意让纯黑发色与冷白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

    欧凌不太自信：“你确定有用？”

    这下，连苏亦云都开口了：“我觉得有用。”

    在从蓉的巧手下，欧凌化了个技术极其复杂，然而看起来，轻描淡写的自然透气妆。

    要是欧凌去的是时尚晚宴，不知道会被多少人拉住，请教这套妆容的秘诀。

    收拾差不多，从蓉一拍她的肩膀，热血澎湃：“征战去吧，把该死的秘书岗位给我拿下！”

    欧凌点点头：“……好。”

    “别忘了顾景怎么折腾你的！”从蓉咬牙切齿。

    那是欧凌进环宇集团两个月的事。

    当时有三十位极为优秀的毕业生，竞争首席技术官秘书岗位一职。

    顾景见有这么多选择，考虑了两天，想出一个单败淘汰赛，定期淘汰两名实习生。

    欧凌对这种竞争形式没想法，她对自己的能力比较自信，只求全力以赴。

    淘汰到最后，剩下欧凌和丁橙。

    两人势均力敌，各有千秋，非常优秀，顾景也想不出好办法。

    说不清从哪天起，顾景开始剑走偏锋，作风越发诡异。

    有一天，会议结束，办公室只有顾景和欧凌。

    顾景不知道从哪找的考卷，综合成两百道题，发给欧凌，让她做出来。

    首席技术官的办公室，走的简洁风，没有多余的桌子。

    所幸顾景的办公桌非常大，他说欧凌不必出去找地方，可以和他共用一张桌子。

    当下流行奇异又炫酷的幻彩照明，顾景不喜欢。他的办公室，照明模拟的是自然光照。

    因为是下午，很好地还原秋日午后的太阳，暖融融的，不晃眼。

    办公室静谧祥和，欧凌抱着平板电脑，兢兢业业做题。

    顾景浏览资料，偶尔轻轻敲击键盘。

    做题做了一下午，欧凌头昏脑胀，点下【交卷】：“顾博士，我做好了。”

    “好，我看看。”顾景点头，打开试卷。

    智能阅卷系统速度非常快，结果很快出来，两百道题，欧凌只错了三道。

    “好厉害。”顾景从不吝啬他的夸奖。

    欧凌不以为意。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欧凌大致了解他的做事风格。

    顾景常常把人夸成一朵花，但事实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一点不手软。

    实习生私下给他取外号，叫佛口蛇心。

    顾景设计的淘汰制，有计分规则。

    比如成功完成一件事项，会得两分；完成度一般，则计一分；如果失败，就是零分。

    欧凌问：“顾博士，我这次的试卷，按总分数计分，还是按总时长？”

    如果按总分数得分，那么她肯定能加两分。如果按总时长，她花的时间不长不短，应该能得一分，或者能得两分。

    顾景略微惊讶，他仿佛才想起什么，温柔一笑：“忘了告诉你，做题不计分的。”

    欧凌：“……”

    顾景笑得亲和力十足：“我就是想测试一下，你能不能做出来。”

    霎那间，欧凌感觉有一口老血涌上来，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去。

    顾景滑动屏幕，欣赏她漂亮的解题步骤：“这些是我以前没做出来，又懒得深究的题，很费脑子的。原来你真的能做啊，还做得这么快。”

    欧凌藏在办公桌下的手，默默攥成拳头。

    -

    出了从蓉的住处，欧凌来到大街。

    雨还在下。

    欧凌撑起一把伞，慢慢走着。

    路边的树是用合金浇筑的，枝叶用的灯片，以模拟不同季节的树叶颜色。

    遇上节假日，茂盛的树叶，还会应景地亮着缤纷色彩。

    道路川流不息，车速极快，刮风似的飞掠而过。

    半空中疾驰的悬浮跑车，用的液态燃料，拖着瑰丽的蓝色尾焰。他们持有悬浮行车证，不用和地面的车挤，在空中飞驰，速度更是追风逐电。

    霓虹灯广告牌在马路上方排列，把道路照得像高奢伸展台。不同的广告音乐，循环往复地播放。

    光污染严重，声音嘈杂。

    城区中心的居民大厦，窗户是一条狭窄的缝隙，减少室外的干扰。

    从大楼的外表看，像密集规整的集成电路，流淌金属的质感。

    座座大厦，有数千层之高。

    这些建筑高耸入云，将天空切割成极小的几何碎片。

    楼与楼之间，还有横跨大厦的空中走廊。

    有时候欧凌觉得，在街道行走的人类，和地底深处的微小爬虫差不多。

    走到车站台，欧凌收起雨伞。

    荣耀之城十分繁华，在城区居住的市民，人均有自己的车。

    双层巴士只有边缘人乘坐。

    边缘人，是指荣耀之城外围的居民。

    双层巴士用的劣质汽油，排气管释放难闻的黑色烟雾。速度慢，站台多，路线漫长，一直行驶到荣耀之城的外围城区。

    车上永远拥挤不堪，乌烟瘴气。

    等了半小时，一辆掉漆的橘色双层巴士，摇摇晃晃，在车站台停下。

    车门一开，金属车门开合不良，猛地撞击车厢，带起满是灰尘的气流。

    车厢内与往常一样，塞得像沙丁鱼罐头，转身都很困难。

    拉扶手环的地痞流氓，率先发现车门外的欧凌。

    他们眼神直勾勾的，在欧凌身上打转，仿佛饥饿的财狼，看到一只柔弱天真的小白兔。

    欧凌对上他们的眼神，停下脚步。

    她倒是忘了，今天穿得太精致脆弱，要是上了车，说不定会发生违反治安的犯罪事件。

    欧凌不想惹事生非，只好后退走开，让其他人上车。

    再磨蹭下去，她要迟到了，欧凌拿出光脑。

    电子钱包显示她有两个金融账户。

    第二个金融账户，界面挂着锁。

    这个账户是苏亦云设计的，没有欧凌的生物数据信息和特殊密码，即使是顶级黑客也打不开。

    第一个是欧凌的常用账户。

    余额显示5292，自用住宅0，自用车辆0，租赁房屋1，综合数字资产0。

    以前欧凌靠学校发的奖学金生活，现在靠实习生工资。她刚交完房租不久，剩下的通用点数，仅能满足日常开销，还要节省着用。

    去环宇集团的酒会，只能打车了。

    城市里的出租车，极其昂贵，一般是懒得开车又喜欢乱跑的名流人士的选择。

    欧凌刷新几次余额，数字当然没有多涨一个点。

    她咬咬牙，呼叫一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