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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画师

    那是雪后的黄昏,长得看不见尽头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秀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人了,他生活的地方只有孤山和白雪,还有山下永不停歇的茫茫雾气。

    寂寞的时候,秀会给自己画一些朋友作伴,他们从那页薄纸上走出,穿着如他一般的白色束带,在飒飒山风中与他饮酒做歌,若是高兴,秀还会唱俳句给他们听,但是不用多久,山风会将他们吹得越来越稀薄,最终消弭不见,只在留下空旷如雪原的笑声。

    有时秀也会画白鹤,白鹤会载着秀飞到旷古的高空,看着脚下山河还有那些小小的城市。秀把白鹤当作真正的朋友,虽然它在午夜的时候就会回到纸上去,而他下次也不可能画出同一只白鹤,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着白鹤舒展着翅膀从纸上落在脚下时,那双乌黑的眼睛总会唤起秀熟悉的感情。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时间浓稠几近凝固,所以在遥远的山路尽头出现了小黑点时,秀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察觉。

    然后,画画的手微微一顿,他听到了来自雪原的低声叹息。

    他骑着白鹤飞去,看到头发乱糟糟的少年背着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在齐腰深的雪中踟蹰前行。

    秀并不好奇少年为何来此——来这里的人都有相似的故事和相似的欲望,被当作神祗的他,已经听了一次又一次。

    而很多很多人,在见到他之前,就倒在了风雪之中,秀很讨厌这样的结局,却在那个久远的契约之下无能为力。

    所以这一次,秀希望少年能坚持地久一些,再久一些。

    他回到山巅,继续画画,偶尔抬头一望,小黑点似乎变大了一点点。

    他耐心等待。

    第一天,秀坐在悬崖边,望着云海从归墟流出。

    少年没有来。

    第二天,秀画出一座水滴做的寝殿造,看着它从纸上落出的那一刹那,在黑色的狂风中化作一场浩大的雪。

    少年也没有来。

    第三天,秀想,少年也和其他人一样,终于还是没能走完那段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尺的雪径。

    于是他唤来白鹤,像对死在路上的所有人一样,准备为少年举行一个小小的葬礼。

    然而在高空看到那个小小的影子时,秀惊讶了。

    大雪覆盖了他和他背上的那个人,让他几乎已经成了一个雪球,胸前那一大片红色即使在高空中也能看得如此清晰,像沥沥风雪中开放的红莲一样。

    秀知道,少年一定受了很重很重的伤。

    但他并没有死,只是一步又一步,以蜗牛的速度在雪中前行。

    ……

    雪径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尺,黑色的狂风终年盘旋,渴了可以吃雪,饿了,也只能吃雪。

    走完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尺雪径,便是秀居住的山,要爬到山顶,还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尺。

    冶太在风雪中艰难地睁开眼,找到一块突起,想攀住,却发现早就失去知觉的双手已经在极寒中变成蓝色,使劲全身力气也无法伸开半点。

    他艰难地用拳头一点点撑开冻僵的嘴,再把半只拳头塞进去取暖,微弱的白色鼻息几乎瞬间消失在朔风之中。

    背上一直昏迷的完也突然剧烈地动起来:“热!热!放开我!”他不停晃动,爆发的力气惊人,冶太不知道那是人在快冻死时候的反应,只是猝不及防,被带着仰天狠狠摔倒。

    他咬着牙起,失败;再起,还是失败,于是想先解开用来绑完也的衣服,可是手指不能动弹半点,依旧失败。

    无数次徒劳无功后,冶太力气耗尽,只能大字形躺在那里,两眼出神地望着半暗的天空。

    洁白宛如出自云端的原野上,朔雪再一次落下,寂寂无声如白雾弥漫,仿佛要把世间的一切都妥帖珍藏。

    夜幕降临时,少年已经被大雪覆盖了大半。

    一只白鹤翩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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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清晨,秀在悬崖边画出一个小圆点,再把它抛到云海之上。

    他画的东西其实并没有颜色,在那张白纸上只有极淡极淡像被洇湿的痕迹。

    但这些东西,会在天地中自己汲取颜色去生长,于是那个原本接近无色的小圆点就在云海的那头,慢慢变红,再长大。

    秀说,颜色是有重量的,接近透明的金色很轻,红色就重一些,所以太阳一开始沉在地平线上,汲取了足够的金色,就浮在了最上空。

    秀又说,天画师在这个世间已经很久很久了,谁也不知道初代天画师是何时来到,但那时世界只有静寂的天空和大地,他挑选了这座山作为自己永恒的居所,然后画出了第一场风,第一场雨,第一轮红日和明月,世间万物才开始慢慢有了自己的形状,随雨水枯荣或滋长,生生不息。

    冶太依旧昏迷,但秀说他沉睡在一个梦境里,想醒的时候自然会醒来。

    等着冶太醒来的日子里,完也和秀坐在山巅看晨光中的万物。他帮秀铺好两层作画的白绢,秀就在上面肆意作画;到了夜晚,秀画出初生的明月,然后会拿起底层的绢布轻轻一抖,那些淡淡的洇迹就变成了漫天星辰。

    再过二十天,就是月见之夜了。

    完也回头,用他仅有的那只眼睛望着秀,轻声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于胸的问题。

    “秀,你可以给失去翅膀的蝴蝶姬,再画出一双翅膀么?”他沉默了很久,继续说:“不用很久,只要她支撑她飞到琉璃海就好。”

    风从高山之巅寂寂吹过,摇碎了清浅月光。

    秀望着完也,眼神悲悯。

    少年啊,你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我不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请求,也不是最后一回。

    可是啊,你们的苦难我无能为力,纵然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秀垂下眼睛,声音如原野的季风般空旷:“天画师只画天地,无法画人。”

    ……

    完现在知道了,秀可以画出一切,但除了能汲取颜色自己生长的日月星辰,草木山河,其他的东西,都会在一天之内消散。

    “以前有一个人,跪在我脚下,想要拯救他落败的家族。”秀轻轻说:“他不信我画的东西会消失,于是我一次又一次为他画出如山高的珠宝和武器。”

    在尝试了无数次后,不知何时,秀开始为他画金碧辉煌的宫殿,成群的美女子和仆役,还有秀未曾尝过,仅仅凭那个人描述而画出的山珍海味。

    后来,秀厌倦了每天画这些东西,送给了他一个梦。

    梦可以由做梦者自由构建,也可以吸取颜色生长,只要做梦的人不愿醒来,就可以一直长存。

    秀皱皱眉:“他在梦里呆了四十年。”

    四十年的时间,让那个梦长得过于庞大,秀即使坐在山巅画画的时候,也能看见那浑浊的一团在云海中探出灰色的一角,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恶臭和嘈杂。

    最终,秀刺破了那个梦,放逐了来时青春,离开已是耄耋的老人。

    听着这些,完也想起了冶太口中那个溺死在大海中的老人,然后心中一紧,失声问:“那冶太呢?”

    秀摇摇头:“他的梦很安静,安静地像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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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冶太从来不说,但有一幕像县城里放的画片一样,一直一直在他心底回放,带着海风一样温柔的旋律。

    那是夏日的黄昏,冶太守了一夜的灯塔,刚刚睡醒,饿着肚子例行来觅食,却发现谁也不在。

    美智子夫人去县城赶集了,完也在海边做船,要等到天黑才会回来;绫乃应该还在山林里练习飞翔。

    他挠挠头,准备去找完也,却听见和室里传来微响。

    松鼠?

    冶太推开门。

    一只小鸟单腿立在窗棂上,伸喙理了理下羽毛,然后探探头,乌黑的眼睛轱溜溜看着他。

    原来是你啊。

    冶太看着小鸟,忍不住笑了其来,准备离开,却突然一愣。

    整洁的和室里,少女盖着小花被,安静地沉睡在盛夏的梦中,温软的暮光斜斜落在眉梢,半握的手垂在洁白近乎透明的耳边,像是握着一幅被岁月剪裁的画。

    少年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

    细小的尘埃在穿堂而过的光束中四下飞舞,小鸟似乎也不耐他的静默,终于挥翅远去。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地窗外涛声往复像过了一个世纪,终于,像是完成一个古老的仪式般,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少女熟睡的脸。

    冶太突然有种错觉,他觉得自己被碾成了薄薄的一张落在她手中,他变得很轻很轻,轻地没有重量,像蒲公英终于寻找到了归宿,却怕一次大声的呼吸就会将他吹走。

    窗外,远山托起一行白雾,暮色卷着层云坠入大海。行将靠岸的船只收起长帆,潮落声中,赤脚的渔夫正在理棹浩歌归去。

    这些都与冶太无关。

    神用一只手擦去了世间的一切,只留下这间小小的居屋,和面前这个暮色中沉睡的女孩。

    门口风铎轻响,窗外海浪回还,一声又一声,似乎在赴一场永恒,却又遥不可及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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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在山巅被朔风吹得稀薄,转眼已经过去了十五天。

    冶太的伤口在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愈合,一身狰狞现在只留下淡粉的痕迹,头发也在疯长,完也不禁想,也许现在连妈妈都无法帮他梳理整齐了。

    完也觉得恐惧,如果,如果冶太再也不醒来,那该怎么办?

    他已经失去了绫乃,难道也要失去唯一的唯一的朋友吗?

    “怎么办?”秀挠挠头:“梦是可以从外面刺破的,但是,如果违背本人的意愿让他强行醒来,那么,他也许从此会分不清和现实。”

    完也低头想了想,问秀:“你可以在他的梦境中放进去一个东西吗?”

    秀有些惊讶:“可以试试。”他补充:“但只能是非常非常小的东西,即使这样,我也只敢试一次——梦太过脆弱,我不能确定他的梦可以承受多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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