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克洛托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沙哑而慵懒地喊了一句“知道了”后她才意识到刚才是雷古勒斯在敲门。这个认知一下子让她清醒过来，刚才那句话亲昵得太过自然。又赖了一会儿床，她终于爬起身一边洗漱一边指挥行李箱收好带来的东西。

    一阵伯爵茶混杂着接骨木黄橙果酱的香味扑面而来。她看到他正在厨房干劲十足地挥动着魔杖，客厅里整齐摆放着他的行李，餐桌上是已经准备好正微微冒着热气的早餐。

    “早上好，请坐。”最新完成的水果拼盘轻轻落在桌上。

    克洛托毫不客气地坐下，托腮看着他：“早，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雷古勒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些基础的加热和保鲜魔咒罢了。”

    “我确实不了解你。”她看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他亲手为她倒好茶，“你会了解的。我们几点出发？”

    她挥动魔杖，现在是十点。“十一点吧，门钥匙是到博金博克，然后我们再幻影移形回你家。”说罢，她插起一块苹果，在他的注视下塞进了自己嘴里。

    “你想欣赏一下岛上的景色吗？回去以后很难再见到这么好的阳光了。”他也跟着吃了一块苹果，紧挨着刚被她吃掉的那块。

    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去外面走走，但这样更好。虽说打着度蜜月的旗号来，她居然没怎么好好看过这座岛屿，更不用说旅行社主推的什么“湖底探险”项目了，不免有些遗憾。

    “那就麻烦你当导游了，布莱克少爷。”她装作诚恳地说，看着他在座位上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请别那样称呼我，很荣幸待会儿一起散散步。”他低声回复道。

    “那你想我怎么称呼你呢？布莱克？”她咬了一口烤得酥脆的面包片。

    “就像以前那样，雷……雷古勒斯。”现在他不会痴心妄想地认为她还能叫他雷尔。

    她笑了笑，“我以为你说不想回到从前那样？”

    “是的，但不是称呼，我们不该太生分。”他认真盯着她。

    她抑制不住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一般。随后站起身，越过桌子凑近坐在对面的男巫，在距离他耳边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下：“阿克图卢斯？”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不仅因为从没人这么称呼他，更是因为她喷在他耳边的热气变成了一种怪异的热流席卷全身。当他反应过来想抓住她的下巴时，她早就回到座位上，淡定喝起茶来。但是，他没有错过她眼底那尾得意的笑，锃亮的鱼钩一般。

    她没再说什么，就着他变换不停的脸色吃完了早餐。清点完行李后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旁边的森林，远处是陡峭的悬崖，在那儿可以看到蔚蓝的大海。

    克洛托指向远处，“那天我们就是降落在这儿，用的是门钥匙，你知道‘恐怖之旅’吗？”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感谢过她，而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做到死里逃生的，但这是个禁忌的话题，他不敢触碰。“抱歉，之前一直没有好好谢谢你。克洛托，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她听出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讽刺的话因为怜悯，或是心痛说不出口。“你有很多报答我的方法，但坦白讲，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回去以后，我想你该跟拉索道谢。”

    他停住脚步：“它？它跟你说什么了吗？”

    “啊，它告诉了我一切，所以我们才救了你。”他的脸色突然变得紧张，抬起手似乎想抓住她的肩膀，但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了下来。

    “它跟你说了什么？”他的声音抖地更厉害了，脖子后面冒出了一层冷汗。

    “布莱克少爷，你为什么不去问它？”她仍旧放松地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雷古勒斯握紧了魔杖。只需要一个一忘皆空他就能重新掌握主动权——但代价是，她可能会发现、会受伤，他们之间的裂痕势必会更大。一边是他能为之献出生命的秘密，一边是她；放在之前，这是一个不假思索的清晰选择，但现在他却犹豫不决。他努力想略微抬高魔杖，手腕上像挂着千斤的重物。

    不，她很可能并不知道这件事，刚才的话只是一个误会或玩笑，就算知道她也会一如既往地为他保守秘密，就算别人知道可能也还有补救的方法……瞬间，他想到了无数个说服自己放下魔杖的原因，却想不出任何一个继续将魔杖指向她的理由。

    他猛地将魔杖收回口袋，擦掉掌心的汗。该死的，他刚才在干什么？她是他的爱人，是他的妻子，是他该保护而非用魔杖对着的人。他感到庆幸又懊恼，长长舒出一口气。

    为了保护魂器，即便再选一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他从未思考过也不敢设想如果选项中加上她会怎样。假如有一天真的出现了这种不幸的情况，他宁愿将选择权叫给她，让她杀死自己。

    在他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的同时，走在前方的克洛托也紧张地不行。是的，她是故意那么说的。刚来的那天，她就在这片林区设置了感应和防御魔咒，只要他对她念出恶咒，她不但能感受到还能抵挡住攻击。

    她压低呼吸声，竖起耳朵不放过身后的任意声响。她知道他一直站在原地，就像被石化了一样，最终听到他规律而平稳地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以及他呼唤她的声音时，她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

    测试是一件愚蠢的事，但得知他的选择，又让她发自内心地欣喜。她短暂地想到了爱，但宁可将之称为筹码，或任何能保护她的东西。

    “怎么了？”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故作轻松地问。

    他递给她一朵用枯叶变成的白色马蹄莲：“之前说好的。”

    带着晨露的马蹄莲，手覆在他轻颤眼睛与胸口上的触觉还有那个存在了不到一毫秒的吻——它们争先恐后地涌进她脑海。克洛托叹了口气，接过花，将它变成绿色的树叶后向上飘去，重新长在树枝上。“我等着呢，等你带我去能看到大海的地方。”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那处悬崖，微微带着腥咸味儿的风吹来远处人群模糊的喧闹声。大海，自然神奇的造物，克洛托突然觉得魔法和自己的渺小。她真的能改变什么吗？她时常觉得自己被黑色的潮水裹挟着前进，不论做出任何挣扎不过都是不自量力，甚至抵抗、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或许她最终会像昨晚沙滩上的脚印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当她不是一个动不了的痕迹，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能选择战斗，也该战斗，用自己的方式。

    “可惜我们没带相机。”回过头，她看到雷古勒斯正看着她的方向，不知道是在看海还是在看她。“这儿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回去以后我得去趟对角巷，彻底买下这个门钥匙的所有权。”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儿。去之前告诉我，我有一张他们家九点九九折的优惠卡——如果少爷不介意屈尊使用的话。”

    雷古勒斯对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看了眼手表：“十点五十八了，是时候往回走了？”

    她靠近他，抓着他的袖子，下一秒就回到了小屋。

    “梅林！这也太突然了！”他没站稳，一下子倒在沙发上。

    “抱歉，我以为我们有些赶时间？”她边说边缩小了行李箱，准备提起时雷古勒斯已经一手一个拎好了。克洛托往后退两步，对他挥动魔杖，他身上的麻瓜装束又变回了之前惯穿的衬衫与长袍，领结勒得他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还算满意？”

    他连忙点点头，她站在他对面，一只手抓着他长袍的前襟，另一只手握住那个作为门钥匙的十字架。

    “蜜月快乐，布莱克先生。”

    他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周边的空间就开始扭曲变形旋转，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博金博克——她位于楼上的卧室。

    “欢迎回家，亲爱的。”他将她的行李放在桌边，起身时看到她新摆在桌子中央的透明匣子，里面铺着蓬松的深紫色天鹅绒软垫。

    “这是什么？这块蓝宝石倒是品相不错。”雷古勒斯边说边凑近看了看，克洛托仍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魔杖。

    “你不觉得它很熟悉吗？”他默默看了好一会儿，她忍不住试探问道。

    雷古勒斯转过身靠在桌子上冲她摇了摇头，“这是一顶美丽的冠冕，但我想我之前从未见过。”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而是环抱着手臂耐心等待她发出下一道指令。

    如此看来，他并不知道冠冕的事，甚至完全不了解这是个什么东西，更不用说上面附着的黑魔法了。那么，他到底把什么东西交给了拉索？难道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吗？这一切跟神秘人又是什么关系？

    “你的东西都留在这儿还是带过去？”他不自在地扫了一眼她的床，接着朝房间里的黑色大衣柜努努嘴，“很别致的风格，非常布莱克。”

    “都带回去吧。”她被他的双关语逗得露出微笑，当看到他方才被她扯皱的领口时，下意识伸手想为他整理好。但随即反应过来，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快速收起了手，抽出魔杖给他来了个焕然一新。

    雷古勒斯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似乎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小插曲。他朝她伸出肘部，“我们回家吗？”

    克洛托拍了拍自己的脸，抓住他的胳膊。

    回到格里莫广场的住宅后，他们看到拉索正规矩地站在门厅等着他们。看到他们俩后，它先是激动地大叫一声，随后小心翼翼地捂住嘴，飞快地鞠了个躬，接过行李：“主人和夫人终于回来了！拉索太高兴了！拉索马上去把行李放好，午饭随时可以开始！”话音刚落，忙碌的家养小精灵就啪的一声消失在空气中。

    他们还没来得及走上楼梯，门廊挂着的画像就嚷嚷了起来：“快看！布莱克家的爱情鸟回来了！他们——”

    一道帘子遮盖住了画像，周围顿时恢复了安静。克洛托收起魔杖，客气地对身边的男巫笑了笑：“亲爱的，你不会介意我安排拉索做出的小改动，不是吗？”

    他很想吻上她那张正勾着挑衅笑容的嘴，但能做的只有符合礼节地为她脱下外袍：“你是女主人，家里自然是你说了算。那么，我们现在去用午餐？”

    “不，”她继续用那种装作滑腻的声音说，“我需要一些个人空间。”敲了敲他的衣领后，她走上楼梯，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时，回过头对他笑了一下。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关门声——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神奇的女巫。”他嘲笑自己多余的幻想，她怎么可能给他留门？白天就开始做梦，或许他该去圣芒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