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作为母亲的敏锐让她有些怀疑。

    雷古勒斯又一次露出他惯有的笑：“关心母亲是每个儿子应该做的，不是吗？”他起身弯腰给了母亲一个拥抱，甚至不记得自己上次这么做是什么时候了：“母亲，请原谅我，我必须要离开了。”他压抑着心中的酸涩，坚持看着沃尔布加。

    “去吧雷尔，”她冲他挥手，恢复了柔和的一面，又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叫住了他，“记得早些回来。”

    他转身重新看向她，她不太好的视力使得她错过了雷古勒斯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表情，“放心吧，母亲。”

    雷古勒斯在走廊里安静站着，方才谈话中的母子温情令他难以消化。他感觉太阳穴胀痛，想要再回去拥抱一次母亲，但太迟也太愚蠢了。

    他回到前厅，向克洛托走去，也向死亡走去。她近在眼前，可是他却不由生出一种情怯，不如就这样直接离开吧，他想，沉默的离别，像秋叶离开枝桠那样，但对于一个来自爱人的拥抱的强烈渴望让他举步维艰地向她走去。当他看到光洒在属于他的月桂枝上时，竟然不敢上前一步，不敢迈出阴暗的走廊，在她的注视下迎接飘落。

    这般热切而挣扎的凝视让克洛托有所感应般回头，她看到了神色有些苍白的雷古勒斯，于是起身向他走来。

    “一切都还好吗？”她夸张地朝楼上挑了挑眉毛。雷古勒斯捕捉到了她的关心和担忧，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放松，必须放松下来。

    “不过是些老生常谈，”他耸了耸肩，努力将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你知道的，我的母亲。”

    克洛托点点头，决定跳过这个话题，眼下谈起沃尔布加实在太过奇怪，于是她问出了自己方才一直好奇的问题：“你要和我商量什么事吗？”

    雷古勒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早餐时的冲动。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交代那只是个拙劣的借口，就像保持马蹄莲上晨露的魔法那般多此一举。“我只是想送你出门，没什么特别的。”外套应召唤飞来，他想送自己的妻子出门并不是什么怪事，他尽可能忽略自己心中涌上的一些悲情。

    克洛托欲言又止，特意送自己的妻子出门实在是一件怪事，之前他们并不是每个早上都会一起出发。因此她还是没能忍住：“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比如某种纪念日？”

    雷古勒斯哽了一下，“不，我——它们——我只是觉得今天的花——嗯，今天的花开得特别美。”这个借口实在是太过拙劣，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是真的，今天的阳光很好，我很想送你出门。”

    珍珠在克洛托的耳垂上闪耀着奶白色的柔光，他张开双臂：“也许能给我一个晨间拥抱？”

    她从来无法真正拒绝他，哪怕是现在这样突如其来的主动。她刚搭上他的脖子，他就迫不及待地环住她的腰，将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感受着克洛托的身上的盎然暖意与活泼生机。

    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太快，被他抱着的克洛托也有同样的感觉，周围如此静谧，此时此刻他们都有着一种奇异的感觉，两颗明明跳动频率不一致的心却共享了同一个节拍，暖流冲刷而过，他们像两只在松林中振翅欲飞的鸟。

    一个吻，她和他同时想到。悸动在他们之间荡漾，暴雨冲破乌云，相爱的人需要一个吻。

    “我还可以再要一个吻吗？”雷古勒斯轻缓而期待的声音在耳边擦过，她能感受到他紧绷的声音后面藏着的紧张和汹涌的情愫，即便他的头甚至是手都停在原地不曾逾矩。

    “雷尔……”，她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亲吻他迅速发烫的耳垂，这略显狎昵的触碰让两人都颤抖了一下。他甚至不敢看向她，而后双眼便陷入黑暗中。克洛托伸手遮住他的双眼，缺失的视觉放大了其他感觉。他能感受到她半倚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她急促起伏的胸脯，身上散发出的馨香——然后是一个落在嘴角的吻，一个温柔克制又似曾相识的吻。他感觉自己像是重新回到了婚礼现场，开始后悔那时没有真正触碰她的双唇。

    林中的鸟腾空而起，衔着松枝扑棱着白雪。这亲昵的称呼和吻让他的心承受着无法抑制的冲动，他几乎忘记呼吸，在她将手收回的一瞬间牢牢抓住，把它们紧紧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他们就这样注视着彼此，时间被名为爱的琥珀包裹，凝成暖色的泪滴坠于他心头。

    克洛托眨眨眼，时间在她眼中重新开始流动。他缓缓靠近克洛托，看着她闭上双眼，他的呼吸离得很近，跟她的缠绕在一起，随后他们的鼻尖碰在了一起。接下来是一个一触即分的亲吻，他们的气息还没来得及重合就分开，她觉得自己像被施了什么咒语，仍然不肯睁开眼，她期待他明白她正等待一个更绵长的吻。

    深吸一口气，他压下心底同样的冲动。雷古勒斯闭上眼，只有嘴角在她的脸颊略微停顿，然后缓慢而用力地抱住她。

    克洛托觉得有些遗憾，但随即又觉得满足。但雷古勒斯太过用力的拥抱让人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她别扭地拍了拍他，“放松些，我要喘不过气了……”

    他不舍地结束了这个拥抱，她的手仍留在他胸口上，此时正准备去整理他稍显歪斜的衣领。他扣住她的手腕，再次将它们按在自己心口上，仿佛这样就能治愈一切、就能挽救一切。他双眼凝视着眼前面颊飞红的克洛托，珍重让他心中的琥珀熠熠发光。

    克洛托在他毫不掩饰的目光中害羞地歪头看了看他的腕表，九点过五分。可真是美色误人，看来今天迟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她抬起头略显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挽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到门口，她脸上的神情让雷古勒斯情不自禁弯起嘴角。

    “也许今晚可以早点回来？”她靠得很近，贴着他几乎将他压到墙上，惹得附近画像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吸气还有一些调侃的笑声。她以为他会慌张地躲开，但他所有注意力仍在她身上，目光甚至可以算得上贪婪。

    他很想不回应这个问题，他势必会让她的期待落空。跃出松林的鸟只有一只，另一只注定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下。但他仍旧垂着目光，淡淡笑着，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或许，你愿意让时间揭示答案？”

    这算是什么答案？该死的，她现在就想用力亲吻他。但还是算了——她最终决定将它留到接下来这个注定难忘的夜晚，而不是在这群让人败兴的老古董画像前。所以她退开了一步，将帽子扣在他头上，“反正我会等你。”

    这话几乎要让他落泪。他压低帽檐，将上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是在因为不好意思而转移话题：“注意安全，小心那些坏人……”

    她沉浸在对于晚上的美好遐想中，因而错过了他绷得紧紧的嘴角和略显沉重的神色。“是的，先生。”她轻快地回答，“我几乎能背下来你这些老生常谈的话了。”

    雷古勒斯朝她敲了敲手表，催促道，“嘿，已经九点十分了！”

    克洛托发出一声惊叫，迅速幻影移形离开了。

    他停留在原地挥了挥手，仿佛想抓住什么。想挽留她的迫切心情仿佛冲破了胸膛，在空气中留下遗憾的味道。他刚放下手，就听见啪的一声，她的回来令他措手不及，脸上的失落甚至还没来得及抹去就被疑惑替代，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忘记说再见了，”她向前蹭了一小步，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伸手替他抚平衣领。晨间的主动已经耗尽了她的勇气，有些话等到晚上再说也不迟，“那，再见？”

    雷古勒斯放在背后的手用力攥紧，向前跨了一步，看着她褐色眼眸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逼迫自己张口说出最后一个谎言：“再见。”

    面前的女巫向他回以微笑，重新消失在空中，雷古勒斯眨了眨眼，昏暗得让人压抑的走廊离再次只剩下他一人。

    永别了，克洛托。他想，他们的故事就在这里结束，但他对她的情感将至死方休——甚至至死不休。他讨厌这个多愁善感的自己，却又庆幸有机会爱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