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能预知自己的死期，会选择如何度过最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雷古勒斯不知道。明天就是他跟克利切计划好的日子，当然，连克利切也不知道所有内容，他只把这个计划最糟糕的部分留给了自己。他一整晚没睡着，翻出了西里斯很久以前藏在家里的香烟，坐在窗前一根接一根点燃，用魔法维持着燃烧。他兴奋地看着它们将沃尔布加一向爱惜的家具一点点染上烟味儿，又好奇如果西里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会怎么想？他突然觉得自己离西里斯近了些，如同回到了分院之前。他们其实并非截然不同，也无需站在对立面。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禁挂起了得意的微笑。

    他并没有吸烟，但若有若无的烟雾抚平了他最近以来急躁又激动的心情，将他的思绪时而带到非常遥远的地方，时而推回现实。壁炉里的火将内室烘烤得温暖，桌上的挂坠盒倒映着月光。

    他很少认真看过月亮，毕竟曾经这冷清的光每天都会如约而至。但今天，他全神贯注，看得比当初在天文课上还认真，也许今夜之后，月亮再也不会从他的人生中升起。

    手里的烟燃尽，他用打火机点燃了下一根——就像突然发现了自己动手的乐趣一般，他喜欢听到滚轮摩擦发出的“嚓”得一声，他想，自己甚至会怀念这个声音。

    他将烟放在鼻子前，边闻边想为什么西里斯会抽烟，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如果在另一个世界他们能相遇，那他是不是不用再自己去猜测答案了。他想起刚点燃时星火扑朔久违的熟悉感，他又回忆起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随身携带的烟斗在他百年之后仍然陪伴着他，多么忠实的伙伴。

    月亮随着烟雾逐渐散尽，太阳的光亮驱逐了黑暗，光线先是爬上远处的地平线，接着是高大建筑的塔尖。他最后一次拿起打火机，火焰嗤一声燃起，这是最后一根烟。

    太阳已然升起，赤红的光球散发出暖色的黄光，烟雾也变成朦胧的金色，烟的火焰引诱着他，有一瞬间雷古勒斯觉得自己像一只奇怪的飞蛾，他试探着吸了一口烟，呛咳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他固执地要将这口烟雾吞入肺中，甚至于咳出了眼泪。这光真是太过刺眼。

    他大口吸完这支烟，喉咙灼痛，肺在燃烧，眼睛发湿但仍然干涩。一整晚思绪复杂的清醒让他的身体僵硬酸痛。他突然如此怀念昨晚的月光，于是拖着自己的身体倒在床上。只要一会儿，只要这一会儿就好。

    可月光已是昨日，他得重新拾起自己的铠甲与责任。雷古勒斯深吸一口气，从床上一跃而起，在盥洗室内将自己整理干净，他需要一个体面的自己。

    他像往日一样打理自己，可更注重了一些细节，镜子中的自己还是那个布莱克家族的骄傲、温和而有担当的年轻人，但他还觉得不够，自己应该更精神些，于是拉开抽屉拿出精力魔药一饮而尽。他看向窗户模糊的倒影，对着那个倒影郑重点头，像是一种承诺。

    惯穿的墨绿色丝绒长袍、带着家族徽章的袖扣、西里斯送的成年礼物……他突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把手伸向托盘里的婚戒。他应该带着它，并且他想带着它。最后是今天的主角，仿制的挂坠盒和毒药，他将它们缩小放进口袋。

    距离早餐还有十五分钟，雷古勒斯踱入后花园。早晨的花园一如既往清新美丽，他摘了一把带着露珠的马蹄莲。经过那个小温室时，他正在用魔法固定露珠，这里让他回忆起克洛托第一次到访的场景。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又看了看表，克洛托应该已经在餐桌前了。

    这把马蹄莲成功地让雷古勒斯收获了一个惊讶而羞涩的她，他想起那场庄园舞会。他俯下身将花递了过去，顺势坐在她身边，而非像之前那样坐在对面。

    “早安，克洛托。”他没注意到带着寒意的花瓣是怎样轻扫过她发热的脸颊。

    “早安，雷古勒斯，”她接过花，低头嗅着，“多美的马蹄莲。谢谢你。”

    他为她倒上茶，召唤拉索呈上早餐。“如果你喜欢，我让拉索每天都把花送到你的房间。”

    “好的，谢谢。”她终究没说出心里话：重要的是送花的人。

    他对她笑弯了眼，克洛托不可抑制地沉沦在如朝阳般和煦的笑容中，这份感觉在她瞥到婚戒时变得更浓厚了。梅林，她几乎忍不住去亲他一下！

    早餐时间过的太快，克洛托心里有些埋怨拉索为什么不多准备一些茶水。尽管依依不舍，但他们晚上还会再见，于是她仍然像往常一样等待雷古勒斯，准备与他一起走到门口相互告别。但雷古勒斯突然侧过身来，“克洛托？”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温柔缓慢，让她的耳朵有些发红，“等下有急事吗？”

    “没有，怎么了？”她小声回答，尽力掩饰着恼人的羞意，明明他们都已经结婚好几个月了！

    “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情要告诉母亲，你能等我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她点点头，快速看了他一眼。

    沃尔布加的房间有繁复蕾丝装饰的帷幔，阳光在精心布置过的房间内搭配得相得益彰。沃尔布加正在床上用餐，浏览着今天的《预言家日报》。华丽而空荡的房间显得她有些瘦小，即便保养和衣装仍然精致，但手里的老花镜却仍然放大着不断吞噬人的衰老。

    雷古勒斯站在门口凝视着母亲，又恍然间回过神来，敲响半掩的房门。

    “早安，母亲……”

    “雷尔，是你，快过来。”沃尔布加将报纸折在一边，向她唯一的儿子伸出双手。奥赖恩的死让这位母亲变得更柔和也更脆弱，并且习惯性失眠。雷古勒斯坐在矮凳上，低头吻了吻母亲的手，“我想您昨晚睡得还不错？”

    “睡得还不错，亲爱的。”她重复着雷古勒斯的话，凑近打量着，语气突然增添了一些苛刻和严肃，“你们昨晚又是分开睡的？”

    雷古勒斯皱眉，无奈地迎着母亲责备地目光，“是的，母亲。但按照传统——”

    “传统！是的！传统可没要求你如此循规蹈矩！前厅的祖先快要恨不得让位给你了！雷尔，你已经……”

    “妈妈！”雷古勒斯双脸涨红，大声打断了她。“这是布莱克家一贯的传统，你和父亲——”雷古勒斯突然敏锐的截住了话题。

    沃尔布加叹了口气，拍了一下他的手，“虽然霍格沃茨不教这些，但你肯定明白鹳送子只是哄骗小孩的故事，不是吗？”

    “可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没有一对父母在孩子出生之前能够真正做好准备，雷尔，孩子是梅林赐予的惊喜——”她突然停住，雷古勒斯猜想这让她想到了他们都不想提到的那个人。“至少大部分孩子都是，大部分是……”她语气因阴郁显得不快，刚刚温和的气氛倏地消散，阳光的暖意再也驱散不了华丽房间里的阴寒。“雷尔，责任。布莱克家族的责任，你不应该忘记。”

    雷古勒斯在心里沉重叹气，这本该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他不想让情况变得更糟，因此劝慰自己只要顺着母亲就是，如果最后一面是一场气急败坏地争吵，这会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请您放心，我会永远铭记作为布莱克的责任。”趁着母亲还没有开口，他赶紧将话题转移到更轻松的内容上：一些儿子对于母亲的关怀，不管沃尔布加需不需要。但看在梅林的份上，他真的非常需要。“母亲，为家族尽心也要保持心情愉悦，不要总是发脾气。”

    沃尔布加拔高了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管好你自己！我为什么生气你心里不清楚？！”

    雷古勒斯避开了她话里的讽刺和责备，“我在圣芒戈为你办理了终身健康检测服务，具体事宜到时候会有治疗师负责联系。处理生意上的事已经让我很忙了，真的，母亲，这次能不能听我的？”

    他语气中的疲惫或恳请让沃尔布加泄了气，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最终没能说出反对的话，只是轻轻点头。

    “另外伯斯德仍然是我们家的律师，仍然可以继续找他帮忙。”雷古勒斯让名片落在书桌上，“以防万一联系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