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发

    宁怀薇微蹙眉头,视线却始终紧紧放在那男子身上。

    直到对方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侧目过来,惊得宁怀薇立即低头佯装饮茶。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原先起疑的人不是自己吗?怎么这下反倒成了做贼心虚的。

    她再次抬眸望去,男子已恢复如常。

    难道是自己多疑了?

    宁怀薇决定不再想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搁下茶杯拍拍衣袍,站起身来,“浮月,走,咱们下去玩两把。”

    浮月对赌坊里的玩意丝毫不感兴趣,直摇脑袋:“不去。”

    宁怀薇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小狐狸,你说说你空有一身幻术,不拿去对付那些赌徒简直可惜了。”

    浮月的赤狐妖身份只有宁怀薇知道,当初千方百计从那人手里逃跑时,她顺道在半路上捡了受重伤的浮月,利用其狐狸幻术隐了两人行踪,这才彻底脱离苦海。

    此后若非特殊情形,宁怀薇便总喜欢用着浮月给她变幻的这张男人脸,好叫人无法识穿真实身份。

    浮月轻打掉她的手:“本姑娘的幻术是拿来保命用的,就你天天想着拿去耍老千。”

    宁怀薇吐吐舌头,拔腿就跑:“在我这,钱可比命值!”

    她这说的可是实打实的心里话。

    自从有记忆以来,宁怀薇便混迹于江湖之中,没钱的滋味她比谁都清楚。吃不饱穿不暖是基本,最为折磨的是......无能为力。

    对什么都无能为力,想珍惜的人事物即使再怎么拼命守护,也抓不住。

    原来人们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是真的。

    所以,宁怀薇带着浮月逃出那个地方后,两人干起了帮人寻仇的活儿,只要肯给足够的钱,砍手卸腿、杀人偿命的事都能做。

    包括这次杀霍轻平,也是她们当前最紧要的任务。不过临门一脚之际,宁怀薇却另有想法。

    想必霍轻平的死活,很快就有结果了。

    宁怀薇丝毫不担心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大大咧咧地下了楼去,也不往人多的地方挤,七拐八绕地走到了赌坊后堂。

    前厅连接到后堂的过道上有两个奴仆在守着,宁怀薇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钱袋,分量不算重,但也足够他们吃喝一阵子了。

    钱袋递到奴仆手里,宁怀薇低声问:“没有人来过吧?”

    其中一人摇摇头:“您给钱,我们办事,放心。”

    这里来的大多数都是为了钱,除此之外世俗纷争一概不问。所以宁怀薇才把人安置在赌坊里,还花了不少钱养着,为的就是小隐隐于市。

    怕隔墙有耳,宁怀薇故意大声道:“外面的小场子我看不上,今天怎么着也得进去玩把大的,开门!”

    奴仆顺从地把后堂的门打开,她快步踏入,随后门又缓缓合上。

    宁怀薇三步并作两步地拐进一间屋子,满屋药香随着门开扑面而来。墙角放了个黄铜盆,里面堆满染血纱布和被换下来的药渣,墙边则放了张床榻,榻上睡着一女子。

    那女子身着单衣,面色有些苍白,却不难看出其秀丽的长相。她见宁怀薇来了,连忙起身,虚弱地说:“怀公子......”

    宁怀薇匆匆上前去扶着她,拿了个软枕给她垫在身后,这样靠着稍微舒适些,然而却还是发现缠绕在脖颈处的纱布有零星血迹渗出,连忙问:“伤势如何了,赌坊里的人没好好伺候你吗?”

    女子惨淡一笑:“是我不愿要他们来伺候,你知道的,我、我现在有些抵触。”

    宁怀薇明白她的意思,被至亲至爱之人背叛过后,任谁也无法抚平内心的创伤。她叹了口气,安慰道:“没关系,你且养着。最多不过明日,霍轻平便会主动送上门来了。”

    提及这名字,宁怀薇明显感觉到女子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两下,随即像泄气一般,软软地瘫下去。

    “平哥哥......他怎么样了?”

    即便到了这般地步,她却还是忍不住关心他。哪怕那个人几乎送她上了绝路,也不曾回头看过一眼,可女子还是会因仅仅听见他的名字,就情难自控。

    这世间果然是,痴情人难救。

    宁怀薇很想把面前的女子摇清醒些,但又碍于一身的伤不敢真去下手,只得颇带怨气地回她:“应该很快就半死不活了吧,我给他下了毒,明日若再不来寻我拿解药,就是他自己找死。”

    听罢,女子眼底的神色黯淡了几分。

    “这几月躺在此处,闲来无事时我便想起许多儿时的记忆。记得有一次,我和平哥哥上山放风筝。风筝线断了,挂在树梢上拿不回来。那是平哥哥亲手给我做的纸风筝,上面画着一朵兰花,还题了诗,很好看,我很喜欢。所以不管怎样我都想拿下来,便自己爬上树,越爬越高,才终于把它拿到手。欣喜之余,我在树上一脚踩空,抱着风筝从高处直直坠落......”

    宁怀薇听得颇认真,问:“然后呢?”

    “然后,我跌进一个柔软的怀抱。起身一看,平哥哥因为跑过来接我,倒成了垫背的,右手在护住我撑着地时扭伤了。”

    “还是年纪太小了,没有自保能力。”宁怀薇撇撇嘴,这要是她,估计就自己在空中用灵力托住全身,肯定稳稳落地。

    说起灵力,霍轻平自己不也有命灵吗,怎么会连最基本的施法救人都不会。

    她试探性地问:“霍轻平没有用别的方法救你?比如法术,灵力之类的。”

    “我们的父母皆是凡人,虽然他学了些防身功夫,但没有那些东西。”女子有些疑惑,“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无妨,我就是打听一些情况。那你们成亲以后,是多久开始他性情大变的?”

    女子垂眸:“我记得最初几年,他常常因为一些奇怪的任务需要天南地北四处奔走。可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会把我带在身边,免除相思之苦。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日子虽然奔波辛苦,但有彼此的陪伴,便一点也不觉得枯燥乏味,反而很幸福。直到去了北岳山回来,他像换个人似的,整日对我冷言冷语,也不爱归家。再到后来,他带着外室进门时,我才知道一切都变了。”

    说到最后,她声音喑哑,眼角湿润。

    宁怀薇却是在听到北岳山时神色突变,而后迅速恢复平淡,不让眼前人看出自己的异常。

    “霍夫人。”她顿了顿,“辜负你的人,我自会让他付出代价。”

    “别叫我夫人,我也有自己的名字。”霍夫人微笑,“你还是唤我一声兰时吧。”

    兰时,初春之意。大地重生,鸟鸣长空,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

    宁怀薇赞道:“好名字。”

    救她时,受其所托要对霍轻平下手,因此未曾问过其他无关信息,以防事情败露把兰时牵扯进来。

    如今知道了她的名字,单从寓意也能了解到,兰时父母一定是对她的到来寄予厚望,只愿女儿如朝阳如初春,快快乐乐平安顺遂地长大。

    只可惜,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却栽在了霍轻平手上。

    若非当日在石溪镇外,宁怀薇与浮月恰巧发现她倒在杂草丛生的林间,全身遍体鳞伤、血流不止,两人心下不忍出手相救,只怕到时候兰时不是气绝身亡,也会被山间野兽啃食殆尽。

    而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两位救命恩人再帮她——报仇雪恨。

    宁怀薇倒了杯温热的清茶,递到兰时手心里,说:“你先好好休息,看这伤势的恢复程度,应该明日就能下床走动了。到时,他的结局由你来定。”

    说罢,宁怀薇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下,看着她再次闭目,才轻声离去。

    出了庆来赌坊,宁怀薇也没叫上浮月一起,兀自往霍轻平的住处快步走着。

    那是栋深居在胡同巷内的小屋,红砖青瓦,二进二出的院子,不算富贵。据宁怀薇所了解,霍轻平在镇外重伤兰时后,便带着他那外室租了这栋房子。大约是有什么重要任务需要在石溪镇小住时日,才没有选择客栈。

    见四下无人,胡同里极为幽静,宁怀薇干脆懒得掩藏身形,径直向宅子走去。然而还没等她靠近门口,身后一辆马车踢踏声急促奔来。

    她立即躲到不易被察觉的墙边,手指蹭了蹭鼻尖略施法术,隐去气息。

    那是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头上缀着两块翠玉,底下以流苏为结。车身通体均为红木,漆上桐油后既防水又防蛀,足以彰显车主品味不俗。

    马车在霍轻平宅子前停下,车夫眼疾手快地下车敲门,大喊:“快开门!我家少主来了。”

    少主?

    宁怀薇蹙眉,自打来了石溪镇,她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富贵权势人家在此处,这个“少主”是从何而来,而且还是专门冲着霍轻平来的。

    车夫话音刚落,宅门嘎吱一声开了,他立即转身去请主人下车。

    只见锦缎制的门帘被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掀开,宁怀薇定神望去,那人一身简单打扮,姿色平平,不像是大户人家里的翩翩公子。

    失望之情渐浮上心头。

    然而下一刻,他身后露出的雪白身影顿时映入宁怀薇眼底。

    是他!

    宁怀薇心下一惊,方才还看见此人在茶楼里谈笑风生,没想到竟然和霍轻平牵扯上了。难不成他是特地选了赌坊对面,寻个好视角来探查自己的底细吗?

    没等她继续多想,那人便在身旁奴仆的搀扶下,步伐缓慢地从车里走出来,稳稳落地。

    宁怀薇仔细一看,他始终垂眸,眼底星光不见一丝流转,眼神毅然不动。

    莫不是个......瞎子?

    这想法一出来,她差点没忍住捂嘴偷笑。

    若真是个瞎子,那就不可能在茶楼对面看见她,也许真是自己多想了。

    “少主,您慢点走,小心台阶。”

    奴仆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踏上石阶,进了霍宅。

    见门合上,宁怀薇冷笑。

    她倒要看看,这帮人究竟玩的什么把戏。

    宁怀薇在墙角处随便取了一小团泥,手指灵巧地三两下便将其捏成一只小鸟模样,圆鼓鼓的肚子和小脑袋颇为滑稽。

    她一手捧着泥鸟,另一只手递到齿间狠咬一口,只见食指破了道口,渗出血珠。

    血珠滴至小鸟眼睛处,赤色血液瞬间渗透进去,随即宁怀薇用手指捏了个动作,嘴里轻声念着:“天地有灵,万物归一,以血为媒,铸之我魂,去!”

    顷刻间,泥鸟在她手心里颤了颤,竟长出浑身羽毛和翅膀,靠着一双小小的爪子站了起来,玲珑小巧的眼珠子眨巴两下,嘴里发出清脆吱吱声,随即抖动着翅膀飞到宅子里去。

    宁怀薇也没闲着,翻身一跃,伏在墙头上偷看。

    宅内,白衣男子在奴仆的陪同下穿过院子,进了霍轻平的主卧。泥鸟跟在后面,晃晃悠悠地飞到屋檐边才停下,再次发出吱吱声。

    本来只能辨清人影,无法听到声响的宁怀薇,这下完全可以通过泥鸟实时探听到屋内对话。

    不过最先入耳的,竟是霍轻平痛苦之声。

    霍轻平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身衣衫被抓挠成碎布,头发散乱,脸色苍白颓然,眼神有些涣散无光,嘴里哼叫着,两腮则尽是杂草丛生般泛青的胡渣。

    “求您!救救我的主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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