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将近，午时日头正浓，皇后的昭阳宫内，三两贵女聚在一起躲在树荫下乘凉，谈论着闲话家常，一片莺声燕语。
薛皇后温淑贤良，平日没有太大架子，此番宴会也没太多规矩，吩咐众人随意便好。
秦昭婉托着腮，一脸无趣。
薛后见女儿百无聊赖，不免问道：“婉儿，怎么不和她们一起？”
“不喜欢。”秦昭婉连眼皮都懒得抬。
“你这孩子，母后办这赏荷宴不就是想让你多熟悉熟悉京中贵女，你总是缠着沐子衿，她若嫁人之后你可怎么办？”薛后感慨道。
“我想二哥哥一定不会介意我去找他吧。”秦昭婉嘻笑着，抬头望了眼天色，“咦？子衿怎么还没回来，母后，我去宫外瞧瞧她。”
说罢，秦昭婉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消失在薛后视线里，沐子衿在昭阳宫外接引贵女入宫，应该走不了多远。
她小跑几步，果然看见沐子衿的身影，刚想开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连忙藏到墙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观察。
“子衿！”
男子眼前一亮，丝毫不掩饰面上喜色，脚下步伐渐快，几乎小跑着停在沐子衿面前。
“二皇子殿下。”沐子衿瞳色氤氲，还没来的及屈膝行礼，就被秦靖双手扶了起来。
“我们说过的，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行礼。”
秦靖的嗓音清澈醇厚，低声细语气息扑在耳边，霎时令沐子衿的耳廓染上一抹绯红，她抬眼仰视他的双眸，视线对上，立刻慌乱移开。
沐子衿的小表情全数落在秦靖眼中，他静静注视着她，喉头微动，突然脑中一片空白，要说的话全数忘到九霄云外。
两人相顾无言，等了片刻，又齐齐开口。
“靖哥哥今日不是回不来的吗，你的事情办完了？”沐子衿柔声道，视线落到他身上的衣衫：“如此风尘仆仆，怎不回宫换身衣裳，都弄脏了，让宫中那么多女子看到二皇子这般形象，可如何是好。”她抬手轻轻拂去衣裳灰尘。
“无妨，她们不会在意，她们今日而来只是为了你。”秦靖道。
沐子衿抬眸又瞧见他发丝上不知从何处粘上的羽毛，秦靖乖顺地低下头让她取下，随后又从怀里拿出一枚镂空玉团，“送给你。”
“这是？”
“这是我在岁城市集上看见的玩意，你晚上对着月色旋转它的内部，据说可以看见不同的景色，这个东西京城没有，一般是用来哄小孩玩的，不是什么值钱物件，我第一次瞧见它觉得稀奇，想你肯定也没见过，便想着买来送给你玩玩。”
秦靖解释着，把东西往沐子衿手中一塞，碰触到掌心，又好似烫手般，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手中的软玉带着一丝温热气息，秦靖怕她不喜，抿着嘴等着她开口，耳根也渐渐蔓延上朦胧之色。
“咳咳。”秦昭婉见二人在大门口墨迹半天，再也忍不住出声提醒，她的脚后跟都要站疼了，“母后都等急了，子衿，人差不多了快跟我回去吧。”
见她来，二人立刻拉开一段距离。
秦昭婉会心一笑，眼神在二人间来回游动，她凑到秦靖身边小声道：“二哥，我可看见了，你刚才塞给子衿姐姐好大一个东西，是不是也有我的份呀。”
闻言，秦靖立刻眯起了眼睛。
“哎呀，你先别急着拒绝，你要不答应我，以后你成亲我天天去你王府找子衿姐姐玩！”
“真有你的。”秦靖咬牙切齿。
正闹着远处又传来一道声音，“二哥？你提前回来了，怎么都站在门口。”
三人循声望去，秦靖上前一步，惊喜道：“五弟，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一向最讨厌这种宴席的吗，不过也好，今日咱们兄弟终于有机会小酌几杯了，走。”他揽住秦淮的肩，“咱们先去给母后请安。”
“殿下，你们先去吧，子衿想在这里再等等。”
秦靖向宫内望去，问道：“你在等你妹妹？她不是受伤了吗，侯夫人会不会今日没让她来？”
“我一开始也没想让她来，她非坚持要来，如今迟迟不见人影，我怕她又遇上什么事牵扯到旧伤。”沐子衿担忧道。
“你别担心，这样，你先随我们进去，我派人出宫去接她。”秦靖安慰道：“你且安心。”
秦淮不置可否，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没有言语。
沐子衿想了想只得道：“那好吧。”
秦淮一进昭阳宫立刻吸引众贵女的视线，他身着一袭织金浅色长衫，头戴冠玉，似乎特意修饰过，说不出的清新风雅，他举止随意，早已习惯了这种灼热的视线，面无表情坐到位置上，清冷的神色更是惊起小声惊呼。
不是说他不会来吗？众贵女的眼睛控制不住往他身上飘，二皇子已许了人，五皇子如今还清清白白。
秦淮对跃跃欲试的众人无感，只是品着茶，不时往宫门看去。
她怎么还没来？
他的指尖轻点着桌面上的茶水，阴影中的洛七突然现身凑到他耳边低语：“殿下，侯府二小姐她……”
秦淮神色突变，周身的温度瞬间凝滞，他摩挲着茶杯口，正巧对上皇后的视线。
“母后，儿臣突然想起还有一事……”秦淮站起身道。
皇后温柔笑了笑：“你难得回宫来一次，靖儿许久不见你，你们俩吃过午膳再忙吧。”
*
得了崔佑之提点，沐知念忽然想起秦宣，他既然能救小橘，那这小白虎他也一定能救得。
心中希望多了一分，沐知念朝大理寺的人借了马，抱紧小虎，马不停蹄赶往城中宣王府，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已经顾不得其他，只想快一点赶到目的地。
宣王府在城北距狩猎园很近的一处宅邸，沐知念没有去过，只知道那里很大，百米之内荒芜人烟，据说周围阴森可怖，似乎有怨灵亡魂盘踞其中。
宣王府大门紧闭，周围没有半个人影，盛夏日头最毒的温度硬是让沐知念打了个冷颤，虽然都是些传闻，此时也不得不信，她硬着头皮敲响了王府的门。
“有人在吗？”
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着布衣的青年男子小心地探出一个脑袋，瞧见她怀里抱着的东西问道：“你找谁？”
“请小哥转告宣王，就说侯府二小姐求他救救这只小白虎。”沐知念焦急催促道。
“侯府二小姐。”男子嘀咕一声，摸着下巴往她怀里仔细瞧了瞧，“这虎看样子伤得不清，应该是没救了。”
“宣王最擅救治野兽，你问都没问，怎可如此判断！”沐知念怒道。
“二小姐别生气，别生气，不是小人不想为你转告，是宣王此时并不在府中，他随皇帝去了狩猎场，不知合时才能回来，要不您等等，我差人去给您问问。”
怀中的呼吸渐渐虚弱，沐知念咬着下唇道：“等他回来就晚了，我记得，宣王平日带着的药瓶可医内伤，此药府中一定有，你找来给我试试。”她想着宣王上次救小橘就是吃的那种伤药。
“这个么好像确实有……”男子为难地摸着后脑勺，“只是平日都放在后院中，那有只鸟，小人不敢去。”
“鸟？这有什么好怕的。”沐知念疑惑道：“那我便自己去找，你告诉我位置。”说着便向内跑去。
“这……”男子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只得跟上。
“就在前面了。”走了一段路，男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躲到树后，叮嘱：“那有好多种药，你自己找找，切记跑快点，进屋立刻关门。”
有这么严重吗？
沐知念看着小哥惧怕的神情，心中也泛起了嘀咕。
推开院门，霎时一道凌风卷起的飓风如利刃，疾驰冲着面门而来，将将闪身躲过，她终于明白男子话中含义。
她奋力向前跑，一只雪白的巨鹰直冲天际，展开的翅膀遮天蔽日，盘旋着直直向她袭来。
沐知念抱紧小白虎，整个人把它护在怀中，蹲到地上闭上了眼睛。
“快跑啊！”小哥还在远处张着嘴指挥着。
预感的冲击并没有袭来，沐知念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那只鹰悬停在她面前，耳边只剩下翅膀扇动的阵阵风声。
金黄色的眼睛耀眼夺目，它看着她的眼睛，如同在审视。
强劲有利的爪子，仿佛能将任何活物碾碎。
沐知念抱紧怀中小白虎，毫不退让，僵持着，白苍好像嗅到某种气息，挥动着翅膀向她身后飞去。
管事小哥霎时吓得抱头蹲在地上。
白苍没有向他而去，而是轻巧落在不远处男子的肩头，歪头蹭了蹭。
“王爷，你可回来了王爷。”
没有理会男子的叫喊，秦宣一眼便注意到沐知念怀中之物，他赶忙向前接过，不发一言，手指快速在小虎身上穴位点过，接着掏出药瓶，一股脑全倒入白虎口中。
只是和上次不同的是，小白虎并没有吐出鲜血。
秦宣神色凝重，沐知念越看心中凉意越深，“宣王，它，它还有救吗？”
“……难。”
秦宣吐出的字令沐知念的心凉到谷底，绝望间，她拔出随身的匕首刺向手掌。
“你这是做什么？”秦宣立刻抓住她的手臂，鲜血已经顺着掌心流向指尖。
“我记得上次，上次也是，它碰到我的血便清醒了，我的血一定可以救它。”沐知念压抑着胸中酸涩，不让自己哭出来。
秦宣好似听见天方夜谭，按下她的手，“不必如此，若它还想活着，便一定能醒来。”
血的香气令白苍眯起了眼睛，它偏过头，视线所及处，轻纱的衣裙亦染上了血，周围的空气躁动起来。
沐知念松了一口气，眩晕也随之而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秦宣迟疑接住她下落的身子，温香软玉在怀，细碎的发丝扫过他的颈间，一时也僵住了，视线与门外赶来的身影撞了正着，他抱着怀中人递给了他。
“王叔，快去叫太医来！”秦淮心急如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