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之还是晚了一步。”中年男子叹气惋惜道，眉头绞在一起，“那他人呢。”
“就为这事正闹着呢，大人，您快去看看吧。那人死状凄惨，发现尸体时身旁有只小虎，那家人非说是虎杀的人，不愿让崔大人把尸体带回来，说人已死案情不能再明，不愿再查，要入土为安，杀虎泄愤。”侍从喘着粗气，嘴上的话好似烫嘴，发现旁边有人，立刻收敛神色。
“无妨，你继续说。”
“案情尚不清晰，崔大人想继续调查，遭那家人拼命阻拦，只能令属下强行将人和虎带走，谁知那家人竟鼓动周边村民，将事情闹大，因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人群对这些野兽格外忌惮，如今听说野虎杀人，群情激愤，围着不愿崔大人将虎带走，非要当场诛杀不可，崔大人不愿，双方各不相让，正对峙着，属下也是瞅准了时机才溜出来，请张大人速去定夺。”侍从抱拳道。
张景甩袖，背过身啧啧叹气：“佑之就是太固执，不过是一只虎，杀便杀了，重要的是先把人带回来，本官虽答应捉了这虎给宣王，可事已至此，不给他也无话可说，如此急着杀人灭口，恐是件大案，牵涉众多，佑之这么任由他们闹下去怕是人尽皆知，打草惊蛇了。”
“罢了，你去牵马，带上府中衙役，带本官速去找他。”张景思索片刻道。
“等等。”沐知念拦下二人，“大人说的案子，死者可是那天郊林伤我的恶徒？”
张景一愣，捋着胡须道：“沐小姐，请您在此稍等片刻，容下官将人带回，再行判断。”
“请大人带小女一同前去。”沐知念坚定道：“大人，小女见过那恶徒的脸，是与不是一看便知，说不定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没有人比小女更想将二人绳之以法，务必亲眼看见才能安心。”
她执着盯着张景的眼睛，虽这么说，但她更担心救过她性命的小白虎，“张大人，那虎小女也见过，只比家猫大一点，那天它救了小女，绝对杀不了人，如若不然，那日为什么没有对恶徒动手？”
“猛兽再小也是猛兽，切莫把它想象成人。”张景道。
她的话又好似将张景问住，沐知念攥住衣角：“如果张大人不带我去，那小女便自己去！”
崔佑之，不论你是为了宣王，还是张大人，看在你第一次手下留情，千万要把小白虎的命保下来。
这一幕张景眼中见过无数次，人影渐渐重合，他无奈道：“备马，带沐姑娘一同去。”
*
城外三里处，乌压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一处茅屋前，人群正中央，崔佑之负手而立，整洁的官服一尘不染，突兀的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大人，是草民亲眼看见这虎杀了我兄长，就算您不信我的话，周围那么多乡亲的话还不信吗，就是这虎偷我牲畜，毁我农田，杀人偿命，难道就因为是虎，大人就要放过它吗？”男子跪地痛哭流涕。
“就是就是。”周围一群人指指点点附和，就差没站在他脸上说为官不正，徇私枉法。
崔佑之脚下不远处，一只小白虎横躺在地，洁白光泽的绒毛上布满血污，整个身子伤痕累累，紧闭着双眼，如果不是微颤的鼻尖仍在呼吸，仿佛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本官并没有要放过它，你兄长涉案，尸体必然要带回大理寺查验，至于这虎，若查清是它，本官定会将它绳之以法，请乡亲放心。”崔佑之行礼，再三保证，村民依旧围着他不放。
“崔大人，我兄长已死，就算涉案，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家里穷，他常年不在家，如今难得回来，您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这大理寺也太不近人情！”
“就是，皇子猎狼，大伙都拍手叫好，怎得你们大理寺连着虎都不敢杀，这还是只小虎，大人不会怕了吧。”
周围的指责声渐渐增加，若不是惧他身上那身官服，早动手了。
崔佑之目光沉了下来：“今日无论如何下官都会把他们带回去，失礼了。”
“慢着，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剑拔弩张之际，一队人马破开人群，长驱直入停在崔佑之身边，他看见马上熟悉的身影松了口气，“大人，下官办事不利。”
余光突然注意到张景身后意料之外的女子。
张景笑着扬手拍了拍崔佑之的肩，在他耳边轻声道：“下次，记得多带点人。”
崔佑之一愣，眼瞧着沐知念飞身下马，跃向一旁的小白虎。
“这又是哪来的丫头。”一旁人群道。
沐知念颤抖的抚上小白虎的身体，看见它身上的伤处心都要碎了，它救了她，她却没能救它，或者说晚了一步，它虽然还活着，但已命悬一线了。
“下官大理寺卿张景，是谁在妨碍公事，一并带走。”张景的声音掷地有声。
围观人群被震慑，面面相觑，皆向后退了一步。
“不可呀大人。”跪地男子哀求道。
“那人尸体在何处？”
“已经埋了。”
“挖出来。”张景抬眸示意沐知念，“请沐姑娘前去辨认，是不是那日伤你的恶徒，如果是那也是他罪有应得，若不是，下官一定会给你个交代，安心下葬。”后面的话他是对着地上男子说的。
男子攥着裤脚，低着头颤颤巍巍，好像被吓蒙了，但沐知念总感觉他身上有股异样。
衙役从土里挖出棺材，打开，尸体就裹着麻布袋子随意搁置其中。
扬尘漫天，沐知念挥了挥手驱赶面前污浊之气，只一眼，便感腹内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那尸体早已面目全非，无数道伤痕遍布其面容，伤口外翻，根本辨认不出五官。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见这等残忍景象，沐知念别过头去尽力不去细想，浓重的腐烂气息依旧追着她往鼻腔里钻，她扶住额头，忽感头晕目眩。
恍惚之际，一只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只听男子清冽声音自身后传来：“还是让下官来吧。”
崔佑之扶她坐到一旁，亲自上手检查尸体。
“舌苔，嘴唇发青，是中毒迹象，身上有刀剑伤，但都不致命，应死亡半日以上，凶手似乎刻意毁他的容貌，具体死因，死亡时间应有仵作验尸后确定。”崔佑之缓缓说着，随后问向沐知念道：“沐姑娘，这人是当日那人吗？”
他想了想又道：“或者你记得他们有无一些特征。”
“身形体态都很像那日被叫大哥的人，他习惯用斧头，然后……”沐知念压抑住胸口恶感，咬牙道：“那日他们均被小白虎反击，脖子伤有抓痕，劳烦崔大人看看有没有。”
崔佑之扯下男子领口，脖颈间果然并列着三道抓痕，已经结痂，他又看向男子手掌，掌心粗糙布满老茧，可见平时确实是做苦力的。
线索已明朗，当日二人一个死了，一个不见踪影，照往日分析，凶手大概率是另一人，只是他为什么要毁男子的容貌呢，还有地上这个叫他兄长的人为何反复阻挠他。
崔佑之眸色渐深，问道：“你是在哪发现的尸体。”
“回大人，就，就在屋内，今早我一醒来便看见大哥倒在门外血泊之中，一人一虎扭打在一起，大家都看见了对不对？”男子吞吞吐吐，这次周围却没有人附和他。
“王吉，不是听见你大叫，大伙出来才看见这一幕的吗？”
“就是。”
“回大人，查清楚了，这家人只有这兄弟二人，大哥叫王升，曾经入过参军当过守城侍卫，后因犯过事，被关了几年，前些年回到此处，常年不在家，不知道做些什么营生，二弟叫王吉，倒是一直老实本分，在此种地，最近丰收据说又多了几亩田地。”下属在崔佑之耳边悄声道。
“那你完全有理由杀害自家大哥。”崔佑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王吉身子抖了抖：“冤枉啊大人，小人平日连只鸡都不敢杀。”
“可你居然如此狠毒杀了你的大哥。”沐知念皱着眉，瞬间明白崔佑之的意思，想从男子口里撬出线索，总要用些非法手断，“不然你怎么不愿意让大理寺带走他的尸体，还让周围人做了你的帮凶，如果不是你杀的，你怎么这么凑巧准备好了棺材，很难说不是早有预谋。”
“不错，今年良田丰收，那里面本有你大哥的一份，可一直是你在打理，如今他回来，你不想平分，一激动失手之下杀了他。”崔佑之悠悠道。
周人人群闻言登时不敢置信张开了嘴。
“王吉，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平日白白替你说话了。”
“没有，我没有。”男子挣扎道。
“跟我回大理寺再慢慢说吧，滴水穿石，总有一个你喜欢的。”
崔佑之清俊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沐知念总觉着他说这话时多了一丝不怀好意。
王吉一听他的话，想到五花八门的刑具，面如死灰，忙喊道：“崔大人，我招，是有人让小人这么做的。”
崔佑之满意点点头：“回大理寺。”
周围人群散去，终于如愿将尸骨和人都带回去，也没有人再在意一旁濒死的小白虎。
沐知念轻轻找了布，将它裹起来抱在怀中。
“这虎没救了，受了伤又被人群殴打，伤及五脏六腑了。”崔佑之道，看见少女泫然欲泣的脸心有不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提醒：“你若真想救它，可以去找宣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