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箭

    两人合力将方见溪放进马车里,他胸口处中着箭,那根箭很长,就那么插在他清瘦的身体里,景元看得胆战心惊的,伤处还在往外流着血……

    景元扶着方见溪的身子,十七上前将那根箭多余的那段折断,又将方见溪的身子小心翼翼地靠在景元身上。

    十七掀起车帘赶车,景元坐在马车里一只手扶着方见溪的身子,另一只手则拿着那根羽箭的一端。

    她看得鼻酸,嗓子里噎的她难受,眼泪不可控地大颗大颗的落下来,稀释了羽箭上方见溪的血。

    箭飞过来的时候,在她身后正照着她的背心,方见溪一把推过她,自己却没来得及躲。

    她看到箭身上还带着他的血肉,染红了末端的羽。

    不知道里面得伤成成什么样子,他一定很疼……景元紧紧握着羽箭,任上面的鲜血沾到手上,她不敢再看。

    来不及赶回莲园,十七将马车停在遇到的第一个医馆门前,下车用力叩响医馆大门,她力气大,叩的整个墙都在震动。

    方见溪坐在马车里,此刻面无血色,景元一路上不停地探他的鼻息,眼看着越来越弱,她的心一点一点变凉。

    医馆中传出“来了,来了”的声音,而后便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开锁声。

    十七是时甩开帘子钻进来重新一把将方见溪拉过来扛在背上,门刚开了个缝,她就推了一把灵活地钻了进去,景元便也随着她进去了。

    那郎中看见方见溪身上的羽箭和十七手里的剑,又瞧几人狼狈的样子,吓得心里突突的,看着他们说不出话来,犹豫地站在远处。

    这一幕熟悉的让景元心里发寒,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十七看到她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定似的,眼神兀的清明坚定,倒有几分方见溪遇到事的样子……

    她走到郎中身前,施施然行了一礼,却没直起身,而是直接开口。

    “妾身乃城中温家四娘温景元,如今一朝遇难,被避风寨所掳,家中兄长前来相救,却被匪徒一箭射伤,望您高抬贵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先生!”

    景元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一则是告诉他,他们不是坏人,让他不必担心,其二则是让他知道,他们不差钱,救活方见溪,他就有大大的好处。

    至于为何不说方见溪的身份,她从前只以为他只是个家业大些的商人,如今看来却不仅如此。

    他能那么快清点大批人马上山救他,且个个儿身手不凡,那群人还因着他才来绑自己,言语间还透露出幕后之人身份的不同凡响……

    一切的一切,都指明了方见溪绝非普通做生意的商人。

    那他的伤情应当最好不要为人所知,藏得越严实越好。

    景元思索间那郎中已经到了方见溪身前,他静静躺在床上,郎中正伸出手为他把脉。

    那郎中捋着胡子看着远处,过了片刻才开口道:"阳气不足,气血双亏,公子这是有旧疾啊……"

    景元点点头,他这身子委实谈不上有多好,他自己还总不在意。

    想到此处,她颇有些担心,抬头问十七道:“你和林忠可给他带药了?”

    她是不指望方见溪自己在意的,只盼着这些身边跟着伺候的能注意点。

    十七点点头,答道:“自从上回和您在一起那回发病,我和林忠就随时备着,只是公子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景元明白,方见溪讳疾忌医的这个别扭劲儿,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的,要他知道了必然是不让的。

    十七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白瓷药瓶,景元拿过来递给郎中,她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最好是别,她想起他发病的样子就害怕,何况上回那还只是风寒,这次可是实实在在的箭伤。

    那郎中接过药闻了闻,一直惊叹是好东西,十七不耐烦,敛了敛眉正准备威胁,就看他将药瓶放到一边,旋即开口。

    “你们两人来帮我把他这箭拔了。”

    此时还不到辰时,街上都没几个人,他那些学徒也都还在楼上歇着。

    景元抬脚坐到方见溪床边,用手按着方见溪的身子,十七从外面端回来一盆热水,和一块干的麻布,而后端着托盘立在一边,上面摆着干净的麻布和烈酒,还有剪刀、铜镊、鬃药刷等工具。

    郎中的手将要碰到剩下羽箭的时候,温景元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问他:“有麻沸散么?”

    看到郎中点点头,她放下心,让他继续。

    在场几双眼睛都紧紧盯着那把羽箭,景元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人掐着似的,呼吸不畅。

    郎中定了定心,手稳稳地抓紧羽箭,猛地一拔——

    鲜血带出一股血……淋到了她按着他身子的手臂上。

    她这一日以来,委实见过太多鲜血,本以为心脏早已麻木,此刻看着那羽箭鲜血淋漓地从他身子里出来,却觉得灵魂都随之颤抖。

    这一瞬间,她有了实感,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方见溪为她挡箭,是那拿他自己的死,来换她活。

    所以那一刻的方见溪在想什么,是在想他死她生么?

    万般悲切涌上心头,最终都化为一句。

    景元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在问:“能活么?”

    方见溪,还能活么?

    她不要他死,他先天不足,命运多舛,半生颠沛流离走到现在,他决不能死。

    他怎么能死?

    郎中用袖子抿了抿头上的冷汗,拔箭这事实在惊险,他方才也十分紧张。

    闻言他只点点头,松了口气道:“箭伤看着凶险,实则偏离要害,好好保养定当无碍。”只是日后免不了身子更弱。

    这话他没说,只是原也不必的,温家是多富贵的人家,有钱能使鬼推磨,好好用补品喂养着也能回来个七八分。

    闻言十七和景元两人皆都放下心来,十七听到街上商户们摆摊的声音,察觉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楼上也传出错落的脚步声。

    她就从怀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郎中。

    “今日歇业,这里唯有我们三人即可。”

    郎中正在和温景元一起脱方见溪的衣服,闻言愣了愣,他听说过包下客栈酒楼的,却头一次见包下医馆的。

    但也就犹豫一瞬,便接下银票塞进怀里,转头继续为床上的公子治伤。

    景元从未见过方见溪上半身赤|裸的样子,如今他脱下衣服她才发现,他是真的清瘦,也是真的白。

    因为重伤,此刻皮肤皆没有血色,入目一片苍白,显得伤处更加刺眼。

    那样腥红的颜色,那样丑的伤口,和他整个人都不相配。

    ……

    林忠带着剩余的人马赶到山下,见到那几具尸身便知不好,又瞧见方见溪躺过的痕迹……

    林忠心下一紧,便立刻带着人,顺着马车留下的痕迹带着人往前奔。

    跑了不知道多久,看到马车停在医馆门口那瞬间他松了口气,翻身下马就准备推开门走进去。

    他一只手覆在门上推了几下推不开,就见十七从里面拉开门,手放在剑把上正准备拔剑。

    她看到是林忠,神色一松放下剑,抬手让人进来之后重新关上了门。

    林忠看到方见溪躺在床上,全身毫无血色,胸膛处有一个血窟窿,郎中正小心地给他上药。

    三少夫人则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块碎布,上面沾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正目不斜视地看着方见溪的面容。

    方才郎中要用麻布给方见溪擦拭伤处,景元想到方见溪平素衣食住行十分精致考究,应该是从来没有用过麻布,就撕了里衣的袖子。

    她外面的衣服全都脏了。

    郎中细致地在他伤处用鬃毛刷刷了药膏,又敷了些药粉,最后用纱布裹了几圈,在他腋窝处打了个结。

    景元看着他虽说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胸膛处却起起伏伏,心中稍微定了定,才起身问林忠水娘如何。

    之前方见溪中箭,她没有注意到,也来不及寻找水娘躲在了哪里。

    林忠朝她拱了拱手,才回:“水娘现在就在外面,小的将她和那群女子安排在了一处,三少夫人现在要看么?”

    景元摆摆手,又坐回方见溪床边。十七端着一碗汤药过来,景元接过来开始一勺一勺给他喂药。

    昏迷的时候倒是比平日里清醒着的时候好,给他喂药就十分顺从的全都喝了下去,若是醒着,恐怕还要别扭一番。想到此处,她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多谢郎中相救,现下我等可将人带走了么?”景元将空碗递给十七,转过身子问道。

    郎中点点头,只说时时有人守在床边,注意着不要高热就好。

    景元了然,便吩咐林忠和十七将人抬回马车上,她觉得还是赶快回莲园让方见溪的府医再给他看看才比较稳妥。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方见溪抬了回去,景元也跟在后面,她出门才发现天已大亮,阳光甚好。

    景元站在屋檐下,合上眼睛并拢双手对着上天许愿。

    她希望方见溪这遭能平平安安的,否则她真的一辈子过不去这个坎儿。

    十七从车上下来,请景元回马车上去,她自己则打算进去为方见溪付诊金。

    十七进去看见那郎中正端着茶壶对着茶壶嘴喝茶,看见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而后扶着桌角正正身子,将茶壶放下看着她。

    她回头关了门,将一切隔绝在外头。

    拔出剑,从容不迫地搁在他脖子旁边,而后她言:“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尤其是我家姑娘的身份!”

    那郎中被吓得摔到了地上,闻言颤抖着点点头。

    十七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仍在郎中怀里,转身走出了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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