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待人都走了,景元才想起来问方见溪今日过来有什么事。

    她请他到次间里坐下,芳风给他上了一盏白芽,方见溪端起啜了一口,才紧着眉道:“珍姐儿病了。”

    景元心里一慌,宝珍素来康健,怎会病了?

    这身强体壮之人病一回,总会比常人来的更猛些,她心里更是担忧。

    “如何病的?现下如何了?可还严重?”

    方见溪见她神色担忧,连着问她便知她是真的急了。

    他叹口安慰她:“你先别急,也不是什么大病,容我慢慢跟你说。”

    “我后院湖里养了几条鱼,湖里还有些漂亮石头,珍姐儿没见过就想下河摸鱼摸石头……我问凡月,她也拦不住,结果珍姐儿下去之后跌了一跤,石头上滑,她废了半天功夫才站起来,夜里就高热了。”

    现下天气还有些冷,摔进水里肯定是要风寒的。

    景元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等他继续讲。

    “她夜里一直喊爹娘,我让林忠陪了一整晚,现下已经不说胡话了,昨天太晚就没过来。”

    景元听他说了个大概,就知不怪他,点了点头知道了怎么回事。

    她起身略微思索,才道:“不若我去你那儿小住几日,大嫂将孩子托付给我,我理应照料。”

    她怕他不同意,又说:“你平日里又忙,能陪了一夜,却陪不了两夜,我去了也便于时时守着。”

    景元看见方见溪点点头,转而吩咐林忠:“从霁月楼收拾间厢房,方便三少夫人照顾珍姐儿。”

    林忠愣了愣,霁月楼……那不是四爷自己的住处?他还想继续再问,当真要如此,就见方见溪转头,对着三少夫人说话。

    “霁月楼是我的住处,珍姐儿夜里病了我不忍她一人在别处厢房孤苦,就把她抱到了我那边。”

    他凝神又关切道:“现下也不宜再折腾珍姐儿,你且去将就几日,待她好些了,我旁边还有一个春星楼。”

    林忠看着他四爷那张认真的面容,没有一丝裂痕,当真是为谢大姑娘考虑的样子,心里差点也信了方见溪这番说辞。

    昨夜担忧大姑娘生病孤苦是真,今日这不得已留三少夫人在霁月楼……他才不信!

    那春星楼分明和霁月楼连着,中间就隔着个月门,不到百余步的距离……

    不过既然四爷成心忽悠三少夫人,他也不便拆台,只能领了命,回去给三少夫人收拾厢房。

    景元送走了方见溪,就和芳风一起收拾东西,萱风待会儿就回来接替芳风,景元打算用过午饭就同母亲禀一声,去莲园照顾珍姐儿几日。

    景元看着院里的发财树叹了口气,她还是辜负赵柳春了,让宝珍害了病。

    “将母亲昨日给我的那盒酥油鲍螺装上吧,珍姐儿生病了估计没胃口,这点心美味她应该能吃几个。”

    高绣鸣前几日得了几盒酥油鲍螺,这东西难得就给高绣榕送来了两盒,她去请安母亲也给了她一盒。

    午饭前萱风就赶回来了,还带了家里制的腌酸萝卜,腌菜不宜多食,萱风给景元装了一小蝶,她尝了尝,的确脆爽可口,十分解腻。

    景元让芳风收拾她自己的东西,过会儿芳风就要回家了,萱风留在这里照顾她的午饭。

    芳风没有客气,行礼退了下去,前几日少夫人说给她的东西都要她自己去拿。

    “你这行李就还这样吧,珍姐儿病了,你陪我去莲园照顾几日。”现下申妈妈还没回来,她只能带着萱风一个人过去。

    萱风应了声是,继续给她布菜。

    她命人去了趟镜湖水谢禀告,高绣榕平日里疼爱宝珍,听闻此事也没拦着她,还给了她个攒盒让她带去莲园,怜惜宝珍喝药苦,里面放了许多种蜜饯。

    景元掀开攒盒看了看,足足有糖渍梅子、冬瓜条、樱桃煎等九样蜜饯,还有比较珍贵的红盐荔枝和能败火的糖霜玉蜂儿。

    都是不错的东西,她将攒盒递给了萱风,一行人就动身准备去莲园。

    到了莲园已经申时了,方见溪在照顾谢宝珍,就派小厮过来一路上领着她们到霁月楼。

    到了厢房门口,景元就瞧见宝珍躺在床上,原先也不见她那么瘦弱,生病了却小小一团缩在床上,看的叫人心疼。

    宝珍还在睡,景元只能放轻脚步,悄悄走到她床前,伸手探了探额头,果然有些热的不正常。

    景元看了一眼凡月,她正站在床边守着宝珍。她摆摆手让凡月去跟她到院子里回话。

    凡月知道有错处,出了门就立刻跪在地上。

    “我知你拦过大姑娘,便也不怪你这点,只是珍姐儿究竟在水里多久,你就不拉她一把么?”

    景元语气十分严厉,若宝珍平日里身子娇弱便罢了,可她是个十分强健的,宝珍甚至还会一些武学,断断不可能在水里片刻就病成这样,下不了床的样子。

    “你若觉得委屈,便可告知我后院湖里水深几许,若是过于深了我也不怪你惜命。”景元复又说道。

    她今日要替谢宝珍好好管教一下这丫头,定是要让她心服口服的。

    凡月跪在地上,现下已经五月了,地面并不很凉,可她却感觉全身都在发着冷,手指也哆哆嗦嗦地控制不住,口中竟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

    景元看她只细细碎碎地重复“奴婢……奴婢”,便不再想着让她回话。

    “珍姐儿自己怎么能爬起来,水又能有多深,她在水里困着,你自己不下去帮她便罢了,也不喊个人将她捞上来?”她语气愈发严厉。

    “她平日里待你不薄,你跟着她这几年竟连一份忠心都没有么?”

    凡月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用力一下一下磕着头,她是真害怕了,江阴候府上下皆知三少夫人为人良善温和,鲜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她进候府这几年,也从未见过三少夫人像此刻真正发脾气的时候。

    她知道今日轻则罚她几个月月钱,重则打板子,躲不掉了。

    身为奴仆,最忌讳“不忠”二字,她待大姑娘,的确不够忠心。

    “罢了,你也不必磕了,磕破了像倒教人说我江阴候府不仁,苛待下人。我念你尚且年幼,便只在这庭院内跪一天一夜,再罚你半年月钱。”

    一天一夜,她这双腿不会废,但也定会落下病根,每逢雨雪天气便会发疼。

    这是她给凡月的,让凡月以后每回发疼,都清清楚楚记着这病从何来,是何缘故,铭记忠心二字。

    萱风递给凡月一块干净的帕子,让她擦拭额头上的伤口。

    凡月擦拭两下,便又磕头行礼,声音却十分冷静:“谢三少夫人怜惜奴婢。”

    景元又招了个小厮让他去寻城里最好的郎中,顺便给凡月治伤。

    萱风不由在心里不由感叹果然是她家少夫人,恩威并济,御下有方。

    景元转身抬脚准备回去看宝珍,余光却瞥见斜上方一抹宝蓝色的身影。她抬头一看,果然是方见溪站在楼上,手中还拿着一本书,正微微笑着看她。

    那刚才……他不全都看见了,他只怕会觉得自己狠心,不是个良善女子。

    方见溪看着她,他在等她自己上来。

    景元又抬头看她,他站在那里凭栏而立,一手执着书搭在木栏上,身后是几片浅碧色纱帘,今日有风,吹的纱帘随风起舞,手中的书也翻了页,发出细微的声音,显得他这个人反而愈发沉静下来。

    他许久不离开,她不知道他这是不是在等自己。

    景元犹豫片刻,还是回了宝珍的厢房。

    方见溪不免一愣,随后笑了笑,将手中《花间十六声》放回桌案上下了楼。

    既她不愿走出这一步,那就让他来走。

    景元站在床前又看了宝珍两眼,见她睡得依旧沉稳便稍稍放下心来,转身打算去方见溪给自己准备的厢房换身衣服再回来。

    她刚走出门口,就见方见溪从台阶上下来。

    景元走过去见了礼,方见溪点点头便错开了身子。

    她方才回去换过衣服,都是家常打扮,不似见客或出门的隆重。

    方见溪瞧她一身樱粉色衣裙,发髻也拆了,满头青丝大半散在身后,从头到脚无一件装饰,颇有洗尽铅华的味道。

    他喜爱她这样家常的打扮,就跟平常过日子一样,当真极好。

    景元见方见溪看着她这样笑的愈发盛,心里疑惑他是不是笑话自己,福至心灵却来不及思考说出口的话。

    “你是不是笑话我?”颇有几分嗔怪的意味。

    话一出口,两人都难免一愣,萱风也反应不及。

    景元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耳朵也跟着烫起来……这还是她么,此刻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她干咳了两声,正要说些什么。

    就听方见溪道:“并非如此,我觉得甚好。”

    这下她又愣住了。

    “府中并无外人,日后你皆可随心装扮。”他语气愈发温柔,全然不是笑话自己的意思,景元却更加别扭,手中的绣帕越捏越紧,绞在了一起。

    方见溪初回见她这小女儿情态,心里一跳,当真心动……

    “走,我带你去楼上看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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