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计时的日历一页页掀起，身体里的线被一丝丝扯紧。
于笙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课桌上醒来，想抬手，却发现皱巴巴的试卷黏住了胳膊。头顶的吊扇还在吱吖地转，却吹不走强撑的困意。
高过头的课本、夹在书里的试卷、做不出的难题和窗外肆意疯长的热烈，演绎出这场青春角逐的片段。
在上学期期末考试中，于笙虽然缺考两门，但参加考试的科目都十分理想。渐渐的，老师开始重视她，把她当做苗子培养。
但蒋禾木丝毫不紧张，仍然一副悠哉悠哉地样子，从教室那头晃到这头，再从这头晃到那头。
于笙被她晃得眼花：“你能不能别晃了。”
闻言，蒋禾木一屁股坐在于笙前座的位置，转身跨坐在椅上，手撑着椅背，面对于笙。
于笙问：“你不学习吗？”
“学什么学。”蒋禾木处于一种自暴自弃的状态，一脸颓废地说，“烂泥扶不上墙。”
于笙决定激励她，化身“心灵导师”：“那你有想过，如果没考上大学，你以后该怎么办吗？”
谁知，对面的人十分自信：“我爸妈已经为我铺好路了。”
“……当我没说。”
有钱就是好，不用努力，爸妈就赶着为你规划未来。
“可我没有那个条件，我只能自己努力。”
“咱们不聊这个了。”蒋禾木岔开话题，“运动会你报名了吗？”
“什么运动会？”于笙压根不知道这事。
除了蒋禾木，她跟班里的其余人都不熟，很多人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学校有什么消息，她不知道也正常。
见对方一头雾水，蒋禾木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下周一周二两天运动会，报名今天截止。”
“你报了吗？”
“没有，我不想来。”
没有报名运动会的人，可以自由选择来学校观看或者在家。高三假期少，众多学子也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能不报就不报。
“但这是高中的最后一次运动会了，并且很有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
于笙不想给未来的自己留下遗憾，于是到贺辞那儿登记报名。
屹今为止，于笙就参加过一次校运会，还是在初中。当时长跑的女生不够，老师便随手抓了她去比赛，结果成绩自然不理想。由于穿的鞋子不对，过程中摔了一跤。从那以后，于笙就对运动会有种莫名的恐惧。
但当下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运动会，是实话为青春留下一个圆满的回忆了。
在选择项目的时候，于笙犹豫了很久。
长跑不行，跳远也够呛，搞不好会丢人现眼。
再三思索下，她在铅球那里打了勾。
“你要报铅球？我建议你换个项目。”贺辞惊讶地望着眼前瘦瘦小小的人。
这怎么看，也不像个扔铅球的料子，跑步还差不多。
“就报这个。”于笙相当自信，“我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吗？””
“那行。”贺辞在铅球这一栏填上于笙的名字，“下周二上午八点，别迟到了。”
于笙点点头，回到座位。
而听到于笙要报铅球的时候，蒋禾木瞬间不淡定了，嚷嚷着：“得了吧，你还没有铅球重呢，怎么能扔得动啊！”
“其实你应该去报名铅球的，你力气大。”
于笙想起，上次洗完澡，在自家客厅和蒋禾木打闹的场景。
不是她夸张，蒋禾木那力气绝对不容小觑，跟成年男性比起来都绰绰有余。
为了陪于笙参加运动会，蒋禾木特地报名了一个项目，是撑杆跳高。
于笙奚落她：“你还说我，你又怎么想的？你还没杆子的三分之一高呢。”
“人嘛，总要勇于突破自己。你都敢报铅球了，我为什么不敢报跳高？”
“你牛。”
“那必须的。”蒋禾木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那张扬明媚的样子，唤起了于笙心底的悸动。
祁灼也好，蒋禾木也好，都是她最向往的样子。
梅雨里堆砌的湿气是秋天脱落的锈，在她心尖长成怦然心动的情愫，埋藏在心底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
失控的感情像燎原的火，灼热一刻也不曾停歇，融化了满山大雪。
如果不是自己自制力强，恐怕早就被她掰弯了。
于笙想。
*
校运会的前两天，于笙一直在为比赛做准备。
以往，她参加的都是学习类的竞赛，对于这种体育类的活动，还真没她什么事。
但毕竟台下那么多人看着，万一连球都举不动，岂不是太丢人了。
与于笙相反，同样作为参赛选手的蒋禾木没有一点儿要训练的迹象，甚至体育课还“足不出户”，赖在班里偷懒。
于笙忍不住戳了戳趴在桌子上喝奶茶的人：“你不训练吗？”
面前的人摇了摇奶茶，昂着下巴，趾高气扬地说：“我参赛只是为了陪你，又不是为了拿名次。”
“那名次也不能太差吧，至少要看得过去。”
蒋禾木满不在乎：“看不过去就看不过去呗，丢人就丢人呗，我活着是给别人看的吗？我还轮不到别人对我评头论足。”
这话于笙持赞同意见。
尽管别人可能认为，蒋禾木没有集体意识，但在于笙眼里，她是鲜活的，自由的。她不是温室里的花瓶，而是风中摇曳的野玫瑰。
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像蒋禾木这样不在意他人看法，为自己而活的呢？
不然活得也太累了。
-
远方一群鸟飞过天际，带来三中校运会的开幕仪式。
所谓的开幕仪式年年都一样，没什么新意。于笙混在班级的队伍里，稀里糊涂地过完开幕仪式。
前奏过后，运动会开启第一个项目。
蒋禾木果然没失约，按时来到操场找于笙汇合。两人在观众席找了个空旷的位子坐下。
为了赶上开幕仪式，蒋禾木六点就起床化妆，然后在挑衣服和决定扎什么发型上花了一个多小时。此刻她禁不住困意，靠在椅背上歇息。
于笙无聊地站起来，左顾右盼，观察周围同学的打扮。
运动会不用穿校服，于是大家逮住机会，什么花里胡哨穿什么，就算老师看见了也管不了。
她突然发现，大家的视线都朝着同一方向。
她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操场那头，一撮蓝毛晃入眼帘。
即使在一群花花绿绿的穿着打扮中，那人依旧十分显眼。
他怎么来三中了？
于笙刚想招手喊他，过了一秒却放下了手。
祁灼在三中那么多朋友，也不一定就是来找她的。
于笙不想自作多情，重新坐回座位，静静观察他的走向。
下一秒，徐峥激动地跑到祁灼旁边，拉着他开始高谈阔论。余光里，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眉开眼笑。
果然不是来找她的。
于笙未免有些失落。
但很快就被打消。她把蒋禾木晃醒：“别睡了。”
蒋禾木醒来，一惊一乍的：“啊，开始了吗？！”
“他们短跑的都上场了。”
话音刚落，冷冽的气息瞬间靠拢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
“于笙，你搁这儿跟我装陌生人是吧？”
于笙回头，正对上那双凛冽的眸子。
她有些心虚：“我不知道你是来找我的。”
祁灼冷冷地嗤笑：“我来这儿，除了找你，还能找谁？”
于笙无辜地眨了眨眼：“徐峥他们啊。你们刚刚不还走在一起吗？”
虽为秋天，天气仍然炎热。祁灼额上星点的薄汗在醺光下折射出微亮的光点，不知何时，手中的雪糕”啪嗒”掉到地上。
祁灼蹙眉，低头暗骂一声。
徐峥刚从远处跑来，一眼就望见祁灼空空的掌心：“欸，你雪糕呢？”
他随即看见地上化成水的冰糕：“……要不我再给你买一个？”
“不用。”祁灼下意识地掏出烟盒，“我吸两根就好。”
于笙赶紧拉住他，阻止他点烟：“这里是学校！”
祁灼随手收回烟盒：“在职高呆久了，忘了。”
职高很乱，乱到即使你在学校吸烟斗殴，都没老师管。
第一项短跑比赛已经结束，广播室的大喇叭提醒报名跳高的选手上场。
蒋禾木揉了揉脑袋，一脸苦相：“我怎么感觉头这么疼啊。”
“不会是感冒了吧？”于笙伸手去摸蒋禾木的额头，滚烫的温度汇入掌心。
“好烫。”
蒋禾木有气无力：“估计是昨晚对着空调吹，发烧了。”
“那怎么办？你去跟老师说一下，让她换个人。”
“现在都要开始比赛了，哪来得及换人啊，我直接自己去得了。”
于笙焦急道：“不行，你发烧了。”
意料之外的，蒋禾木突然妥协，嘟着嘴：“好吧，你能不能去帮我买瓶水，我好渴。”
“我现在就去。”似乎是不放心，于笙特意叮嘱旁边二人照顾好蒋禾木。
殊不知，她已经中了蒋禾木的“调虎离山计”。
等于笙拿着矿泉水回来的时候，蒋禾木已经换好运动服准备上场。
于笙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冲她大喊：“蒋禾木，你快回来！”
“姐，我都换好衣服了。”蒋禾木无奈地摊手，只怪对方为什么不能回来得慢一点。
于笙懊恼地回头，放走蒋禾木的两个“罪魁祸首，此刻正悠哉悠哉地联机打游戏。
其中，徐峥还叫唤个不停：
“上去开团！”
“快，控他控他！”
“打射手，别打肉！”
“这波可以啊！”
于笙的火气“蹭”地就上来了：“你们几个怎么看的。”
祁灼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她自己要走，我拦不住。”
说话间，视线甚至没离开过屏幕。
于笙还想说什么，却被后方的男声打断：
“让她去。”
童锦耀不知何时来到观众席，开口就让蒋禾木正常参加比赛。
闻言，蒋禾木跳下台阶：“那我过去了。”
看着她向操场走去，于笙责怪童锦耀：“她发烧了，你为什么还放任她过去？”
“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么？”童锦耀薄唇一掀，“况且，就凭她的性格，你觉得你能阻止得了她么？”
童锦耀说的是实话。
蒋禾木骨子里透着股倔劲，她认定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
就算你阻止她，她也会千方百计地实现目标。
她的倔强，比火还炙热。
就算是错的，也能被她硬掰成对的。
广播室的喇叭响个不停，呼唤蒋禾木上场。
几人向操场中央望去，看见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少女。
她手握支撑杆，穿着方便运动的抹胸上衣和黑色热裤，掀开刘海，露出一双惊人美丽的异瞳。
裁判问她：“同学，你要挑战哪一个高度？”
蒋禾木上来就问：“目前的最高纪录是多少？”
“三米一五。”
“我挑战三米三。”
此话一出，全场唏嘘。
要知道，三米一五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一般只有体育生才能跳到三米以上。
可蒋禾木一个小矮个，竟然要挑战在最高纪录的基础上还要往上的高度。
浮云朵朵，为她遮阳。
只见蒋禾木先是拉开距离，然后等裁判一声令下，快速往前跑了几步，接着撑起杆，将重心全放在杆上。
腾空跃起的那一刻，身子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
时间仿佛被定格，碎发被风扬起，远方的白桦叶簌簌作响。
天旋地转中，那棵与视线平齐的苍柏摇曳不定，好似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眼中野火燃烧过的余烬，随时都有复燃的可能。
蒋禾木擦着横杆最高处的边缘，有惊无险地掠过。
落地。
全场沸腾。
她爱自己的渺小和崎岖，也爱人们眼中非黑即白的自己。
我们都害怕错误，于是反复试探，退缩，不敢尝试，怕自己的伸出的手落空，于是有了太多遗憾。
那些青春里真正飞扬的瞬间，就像无尽的荒川与边野。她奔向雪山之巅，被雪崩没过。但只要有勇气，便能度过无垠荒原与千丈雪山。
人啊，生来桀狂。
这是属于她的——倔强的骄傲。
把这十八年的酸涩洗净，尽情翱翔。
她不需要喝彩，她自成一派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