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的茉莉花开了。
洁白的茉莉花攀附夏天的骨骼，封存记忆的影片，如同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虚幻泡影。
于笙打开卧室的窗户，见风吹遍万重山。
楼下邻居大妈的议论声不绝于耳，盖过清晨的鸟鸣：
“你看见门口那个男生了吗？在台阶上坐了一夜了。”
“看着也就十七八岁，染了那么张扬的发色，不就是个混混么。”
“我孩子要是这样，我早就给他打死了，打扮得不伦不类，头发也搞得乱七八糟的。”
“不知道这次又是来找哪个打架的，啧，咱们走远点，别被牵扯到。”
听到“染了那么张扬的发色”时，于笙下意识地猜测是祁灼。
他怎么会在自己家门口蹲一夜？
于笙每晚都会下楼丢垃圾，昨晚太累了，就攒到今天一起扔，没想到因此错过了来找自己的祁灼。
她昨晚就该去一下的。
于笙懊恼地下楼，果然在自家那栋楼底看见了一个蓝头发的人。
男生一脸悠然自得。他正在玩手机，指尖不停在屏幕上滑动，应该是在回别人的消息。
看到这儿，于笙不禁想起自己昨天的英勇“壮举”，捂着嘴开始偷笑。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坐在台阶上的人抬头：“傻笑什么？”
“来了。”被点名的于笙跑过去。
“你怎么确定，我找的人就一定是你？”
“因为这是我家门口。”于笙答得一脸真诚，“你找我有什么事？”
“于笙，胆子肥了啊。”祁灼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于笙愣住。
少年的视线慢悠悠地朝她这儿飘来，紧接着低笑起来，磁哑地溢出一声声哼笑，语气嚣张得很：
“用这么可爱的头像，不知道一拳下去会不会哭？”
于笙的头像是星之卡比，一个可爱的动漫角色。
“你知道了？”于笙顿时从脸红到后耳根，“你怎么知道的？”
她微信是新号，没加多少人。
祁灼顿了顿，似笑非笑：“下次记得把朋友圈屏蔽。”
“朋友圈？我朋友圈没什么呀。”于笙回想了一下，建号以来，自己就发过几条动态，基本上都是些喜欢的名人名言，她实在想不通祁灼是怎么凭这些认出她的。
“猜。”留下意味不明的一个字后，无论于笙怎么问，他都没再开口。
他是坏掉的灯泡，在黑暗中散发微弱的光亮，但那也是他全部的生机与爱了。
因为这一插曲，两人忘记了时间，齐齐迟到。
门卫见是祁灼，自觉地给他放行，但在看见于笙后，却让她登记迟到名单。
于笙指着祁灼，问：“为什么他不用登记？”
祁灼昂头，不冷不热的语气理直气壮：“因为我有特权。”
她看着他做过的坏事，看着他那膨胀的欲望，看着她离经叛道的行事作风，既不屑又羡慕。
那如果以后她天天逃课，是不是也不用登记了？
扮演坏学生的人虽然饱受非议，但有时确实少了很多烦恼。
坏孩子长大的天空也同样广阔。
于笙吃哑巴亏，迅速在登记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可她要为自己的前途负责。
她不像祁灼那么聪明能干，打架也没那么厉害，只有靠努力。
所遭受的种种不公，都不是她变坏的理由。
旷野无论承受多少骤雨，荆棘里的玫瑰照样盛开，她绝不会向那些苦难低头。
她仍旧可以做一个年轻的理想主义者，经过了许多沟壑，也不在意是否会跌落深渊。
-
办公室内，因为祁灼的种种“罪行”，十二班班主任训了他一个上午。
“祁灼，我看门卫室的登记表上写，你今天又迟到了？”
“你不应该问我怎么来了吗？”祁灼吊儿郎当地坐在隔壁桌老师的座位上，双臂随意环绕在椅背和扶手上。
“学生不来上学像什么样子？”训着训着，老唐将视线挪回，这才发现祁灼一直不在听，反而津津有味地摆弄着手中的钥匙扣。
他气不打一处来，夺过祁灼的钥匙扣：“谁让你坐下的？！腿还翘这么高！”
“合着我今天来就是挨一顿骂，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怎么跟老师讲话的！”老唐气得胸口疼，“我交了这么多年的书，即使再混的学生，都比你来学校的次数多。”
闻言，祁灼闭上了嘴，幽深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就在老唐以为他要改过自新、弃暗投明时，祁灼不以为然地吐出两个字——
“好吧。”
“……”
好你个大头鬼。
老唐叹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祁灼，再怎么说，你初中也是尖子班的学生，常年占据年级首的位子，如今怎么堕落成这副模样？”
“老师，有一句话叫好汉不提当年勇。”
他忽而低下头，笑得讽刺，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这样的人，早就没有未来了。”
没有人能战胜世俗，就像六月的蝉鸣无法响彻九月的天。
-
这一天过得并不顺利。
先是在小区门口等了于笙一个晚上，然后是迟到被骂，再是被罚留下来值日。
祁灼已经很久没有值过日了，多亏他经常打扫房子，才不至于忘记怎么扫地。
“灼哥，网吧走起？”徐峥背上书包准备离开。
“你们先走，我值日。”
“不是吧，你怎么还听老唐的话啊。扫地多没意思啊，走走走。”徐峥怂恿他逃值日。
“不值日明天还得挨骂。”祁灼闷声道，“叫得我耳朵疼。”
见对方不来，徐峥只好和其余几人先去网吧占位。
“走的时候记得关灯。”
随着教师里最后一个人的离开，祁灼差不多拖完了地。
他赶着去和徐峥汇合，于是抄了学校后面的小巷作为近道。
谁知，走到巷子半腰，一群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灯光下，祁灼辩识出来人——秦延，旁边的几个应该是他朋友，看着就像来挑事的。
“怎么这么巧啊。”秦延语气轻佻，双手插兜朝祁灼走来，“又遇见你了。”
“还想打？”祁灼不想废话。
他还要赶时间。
“我这次不是来找你的。”秦延摇了摇头，“听说你还没和上次那个姓于的姑娘分啊，这次谈得挺久。”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她究竟有什么魅力。”
“你敢去找她你试试。”祁灼冷眼警告。
夜色危险，一如他冷冷的嗓音。
“这可不是由你说了算，再怎么说，你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她，总有疏忽的时候。”
“你就不怕被我弄死？”祁灼狠狠拽起秦延的衣领。
只见秦延不慌不忙，笑得无谓：“恐怕在你弄死我之前，那姑娘就被我弄死了。”
祁灼沉默数秒，松开他：“……要怎么样。”
“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她？”
“简单，你站在那儿别动，给我们打一顿，我们就不去找她的麻烦。”
“说话算话？”
“我秦延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成。”没有一丝犹豫。
话音落下，无数双拳头迫不及待地朝祁灼砸来。
痛感顿时遍布神经，但他只是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任由苍白的脸流出血来。
他那些可笑的自尊心，早就在无形中被世人消磨殆尽。
而这，是他最后的自尊。
记忆如同凛冽的寒风，不知疲倦地吹动有关回忆的每一帧过往。
她只身闯进了他的三载韶华，抚过他眉宇的破碎与纵横。
从此霞光万里，星河长明。
不论四季，只要身边有她，他便置身于一个灿烂盛大的春天。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于笙曾说：
“我想离开这个城市，去更远的地方。”
他的姑娘还要去更远的地方，不能倒在这里。
……
“还真是任打不还手啊。”
“想不到堂堂三中祁灼也有今天。我更好奇那个女的有什么魔力了，让你心甘情愿挨打。”
秦延发话：“好了，说过不去找她麻烦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多少脚，祁灼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衣衫上布满淋漓血色，气息奄奄，半阖着眸。
不知双腿是不是断了骨头，麻木得没有知觉。
等祁灼那帮人出完气，祁灼才缓缓扶着墙站起，接着将重心靠在墙上，保持平衡。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身体摇摇欲坠。
“不愧是祁灼，挨了这么多拳还能站起来。”秦延假惺惺地给他鼓掌。
祁灼忍着剧痛，开口的瞬间牵动嘴角的伤，神情却是不屑的：
“别废话，要打就打，我还要赶时间。”
他看不起他们任何人。
看不起这种肮脏的阴沟里的臭虫。
“不打了，累死了，今个儿就算过瘾了。”秦延伸了个懒腰，偏头看向身后的众人，“我们走吧。”
祁灼面无表情：“记住你说的话。”
“放心，那姓于的姑娘，就让她好好读书吧。”
听到这句话，祁灼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他们不会去找于笙麻烦了。
不会再有人欺负她了。
明明伤口疼得要命，身体却有一瞬间如释重负般地轻了起来。
他不在乎他为什么执着于海边的日出，轻易产生恻隐之心，无数次经过同一个地方，只为见某人一面。
祁灼张开手，垂眸俯视下方，手心攥着的是于笙送给他的毛绒钥匙扣，是个蓝色的独角兽娃娃，摸着很舒服。
这是他拼死也要保护的珍宝。
注视着秦延一行人远去的背影，靠在墙上的人蓦地笑了。
他可以堕落，但他的姑娘必须前程无量。
她多耀眼啊，而他，只需要在阴沟里仰望她就好了。
这些肮脏、不堪，由他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