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左也走出房门的时候,发现门边的墙上靠着个人。齐相阑还是从医院追过来了,似乎察觉到什么,连看左也的眼神也变得小心翼翼。

    “小也,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他走过来,左也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齐相阑看到这一步,愣了一瞬,还是顿住脚步。

    “嗯,找到了。”左也没有看他,径直越过他的肩膀。

    他看她要出门,连忙去拿沙发上的外套,想要跟她一起去,却被左也转身阻拦。

    “你别跟着我。”

    齐相阑拿着外套的手一滞,无措看着她。

    左也顿了顿,避开他的眼神,“我要回医院,你不要跟过来,我妈妈现在不想见到你。”

    齐相阑下颚线绷紧又放松,还是讨好的问:“那我能做点什么……我什么都能做的,真的。”

    左也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用,刘姨已经回来了,有事她会帮忙。你这几天先在家里等着,不要来医院,也不要打电话给我,我怕妈妈受不了刺激。如果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左也说完这句话,转身出了家门。

    齐相阑在门内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眼中渐渐浮现出彷徨,却又不敢追上去,他怕一追上去,会逼她说出她真正想说的话。

    可是齐相阑没想到,这一走,他就再没有等到左也回来。就在左也赶回医院的那一天,她那位传闻中的表舅从香港赶来,不顾左傅年的阻拦带走了王寻茵和左也。和季陵一起来的,还有他聘请的知名离婚律师。

    那段时间,左傅年坚持不签离婚协议,整个人也变得很消沉。他去了几次香港,但都被季家的人拦住了。

    说到底,季家和王家并非是什么真亲戚,只是季家老人以前在大陆落魄时吃过王家几口饭。左傅年去的那几次别说见到人,几乎是下机场就被季家的人监视了。季陵亲自给左傅年打过一通电话,说如果不接受协议离婚,就走诉讼离婚,都一样。

    齐相阑每晚下楼,都能看到左傅年一个人坐在客厅喝闷酒,他已经好几天没去公司,下巴上长出了胡茬,和往昔衣冠楚楚温文尔雅的商业精英判若两人。秘书来找了他好几次,文件在茶几上堆成小山,他连看也没看一眼。

    几乎每晚,齐相阑都要把他背回床上,盖上毛毯,确认他没事,才返回自己的房间。

    有一次,左傅年喝醉后抓着齐相阑的手腕,盯着他看了半晌,缓缓瞪大眼睛,道:“阿瑶?是你吗阿瑶?”

    齐相阑尝试拉下他的手,“叔叔,我是相阑……”

    “阿瑶,你去跟她说……”左傅年将他抓得更紧,祈求着:“你去告诉她,我不是那样想的,我后来还寄出去一封信,还有一封信,我寄给你了,所以我找不到……她不相信我,她要离婚,你帮我告诉她……我很早就不是那样想的了……”

    左傅年说着说着,便醉倒在地上,齐相阑叹了口气,还是把人从地上扶起来背回了房间。

    这段时间里,他都没有给左也打电话,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有些事情,只要她没有说出口,那就没有结束,可如果逼得紧说了,她一旦说出口,就什么都完了。于是,他开始恢复到正常的生活,在短暂的寒假结束后,按部就班地去上学,放学,做饭,照顾陷入颓唐的左傅年。

    香港那边一直没有传来消息,直到一个月后。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客厅里的灯没有亮,但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酒气。走近沙发,能看到左傅年坐在沙发上,男人像是倾倒的山,整个背脊都塌了下来。

    他走过去叫了一声“叔叔”。左傅年没有理会,于是他打算和往常一样,将他扶回房,却听到左傅年突然开口道:“她们不会回来了。”

    齐相阑微怔。

    左傅年抬手,手指点了点茶几上的一份文件。齐相阑将一旁的落地灯打开,然后就看到了那封文件。

    那是份离婚协议,已经用水写笔签上两个人的名字。下面还有一封手写信,知道是王寻茵写给左傅年的,齐相阑没看,只是拿起离婚协议书看了眼,便屈膝跪在左傅年脚边,尽量让自己语气镇定温和,问:“阿姨和左也回来过了,是吗,叔叔?”

    左傅年摇了摇头,“是季陵,他带来阿茵的信,还有律师。”捂住脸,他声音无力:“我离婚了,我同意和她离婚了。”

    “那左也呢?”

    左傅年苦笑:“小也已经成年,她有自己的选择,她选择陪着她妈妈出国疗养。是我对不起她们,所以,我没资格阻止,就让她去吧,阿茵比我更需要她。”

    今天晚上的左傅年并没有喝酒,他挥了挥手让齐相阑回房。上楼的时候,齐相阑回头看了眼坐在偌大客厅中的男人,那一瞬间,这个男人好像苍老了二十岁,坐在黑暗中显得孤寂又无助。他抿了抿唇,快步走回房间。

    关上房门,他掏出手机,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拨通那个电话号码。

    通话音响了很久,然后是语音留言的提示。挂断,再拨打,一连打了好几个,始终无人接听。

    齐相阑的心沉了下来,他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静,握着手机伫立须臾,他拨通了卫琦的电话。

    对方应该猜到他会打来,接通后便冷笑了一声,问:“什么事快说。”

    “卫琦,左也呢?”

    “我怎么知道。”

    听到这个语气,他就知道卫琦一定知道什么。他们三人组从小一起长大,卫琦的妈妈和王寻茵还是大学同学,王寻茵这次出事,卫琦一定多少知道点什么。

    “卫琦,请你告诉我左也现在怎么样,她不接我的电话,我很担心。”

    “你他妈还有脸说担心,要不是你和你妈,小也她爸妈犯得着闹到这个地步吗?还敢问我左也的事情,我要是左也,我也不乐意见你!”

    “卫琦,我求求你,出事之后她的状态就很不好,请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联系上她,我只是想知道她的情况,一点点都好。”

    卫琦本来义愤填膺,但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愈渐沙哑无力,好像濒死之人在用尽最后的力气求救,他甚至怀疑齐相阑可能已经哭出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抓了抓头发,在房间里乱走了几步,还是冲着电话那头恶狠狠道:“你别想了,小也已经决定陪王阿姨出国疗养,她明天就去她的学校办手续,以后都不会回来了!”说完,他挂断手机,至于之后的齐相阑要怎么办,都不关他的事情了。

    齐相阑这头却在挂断电话后怔愣了一瞬,忽然把手机扔到床上,开始收拾行李,翻找出存钱罐,还有储存着奖学金和竞赛奖金的银行卡,买了张最早到申市的机票。

    下楼的时候,左傅年还在睡觉,他一个人出了家门,打了辆车赶往机场。在机场一直等了一夜,直到早上五点,航班信息才开始滚动。

    到申城外国语大学校门外时,已经是早上9点四十,校门口人还不多,学生三三两两往外走。齐相阑正要进校门,却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

    他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认出她是左也的室友,送左也来报道时见过一面,好像叫蒋如如。

    蒋如如朝他挥手,揽着另一个长头发的女生小跑过来,一到跟前就仰头问他:“左也弟弟?你是左也的弟弟吧?你怎么来啦,是左也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齐相阑脸色一变,不禁握住对方手臂,问:“小也在哪里?”

    “她、她已经走了啊,你不是跟她一起的?”

    “她去哪里了?”

    “她没跟你说吗?我们也不知道呀,她只是回宿舍拿了点东西就走了,跟我们说她要出国留学,好多东西都没带走……”蒋如如看着齐相阑焦急疯狂的脸色,开始害怕起来,面前的人和当初默默打扫卫生的人看起来判若两人,而且抓得她好痛!

    站在她旁边的女生见状蹙眉,连忙阻止:“左也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告诉我们,你问我们也没用。”

    齐相阑这才反应过来,松开手,说了声“抱歉”。

    蒋如如揉着自己胀痛的手臂,看他这个模样,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但哪里怪却说不上来。倒是旁边的周兰词在沉默一瞬后,忽然道:“不过你可以问问陆煦,他应该知道点情况。”

    蒋如如道:“哦对,刚才是陆学长来接的小也,他肯定知道小也在哪里。”

    ……

    齐相阑坐在长凳上,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陌生的号码。几声之后,电话接通。

    “喂,哪位?”

    清润好听的声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齐相阑手颤了一下,半晌,才在对方挂断前开口道:“我是左也的……弟弟,请问您知道左也现在在哪里吗?”

    “稍等一下。小也,你弟弟的电话。”对方轻飘飘一句,电话便被转移到另一个人手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疑惑嘀咕着:“什么弟弟?”

    知道对方已经拿过电话,齐相阑道:“小也,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

    “别挂电话!”齐相阑预料到她的动作,低喊一声:“求你,不要挂电话,我只是想……只是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又是一阵沉默,左也才开口,她问:“齐相阑,我和你,什么都不谈也能知道结局,何必浪费这个时间。”

    “可是……可是我不想就这样结束,左也,这对我不公平……”

    “那谁对我妈公平?我爸吗,你妈妈吗?不,你妈妈多无辜,你多无辜,从来都是我爸和我妈一厢情愿,才会成为彼此人生中最大的笑话!”

    他慌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左也,我错了,我不该这样说。”

    左也默了默,声音无力:“齐相阑,你不要再这样小心翼翼了,和你在一起,我其实压力很大……”

    齐相阑赶忙道:“不,以后不会了!我保证……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我不会逼你跟别人说我是你男朋友,我不会再喜欢你……”

    他握紧手机,越说越慢,越说越卑微,连声音也开始颤抖。他不想哭的,他想冷静下来,但眼眶却忍不住泛红。

    路过的人看到长椅上神情惴惴的男孩子,不免偷偷投来好奇的目光,齐相阑却像是没有感觉到那些视线,他指节发白,紧紧握着电话祈求。

    “高考完我去外地上大学,不让你看到我,我会老老实实把你当姐姐……我再也不逼你……只要你别走,求求你左也……不要就这么……”

    就这么离开?就这么抛下他?

    他不敢说出口,对现在的左也来说,他蓬勃的爱意如同肮脏淤泥,任何一个词汇都可能让她更厌恶自己。

    然而电话那头,左也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她平静地说:“齐相阑,我已经很后悔了,你知道我这几天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让你进我家大门。如果在爸爸把你带回来的那一天,我能够把你赶出去,我妈就不用每天都看到齐瑶的儿子,心理上承受那么多的折磨。而我,我还和你在一起,背叛她、漠视她的苦难……我才是最坏的那个。”

    她低声的咒骂让齐相阑的心跟着一紧,他惶惑不安地摇头,想说什么,却好像连嘴唇都已经麻痹。

    “齐相阑,我其实根本没有喜欢过你,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你拥有一副难得的漂亮皮囊,学校里那么多人喜欢你,可你只对我在意,这极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事实上,从和你在一起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经在思考我们应该怎么分手。”

    齐相阑手指蜷紧,他瞪着眼睛,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涩声道:“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你仔细想想,我对你甚至还没有对卫琦好,那算是喜欢吗?我们两个那样的恋爱,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很可笑的。”顿了顿,她冷静继续:“你说想谈谈,只是想知道我的态度不是吗?我现在就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齐相阑,我们分手了。”

    齐相阑下意识反驳:“我不要!”

    左也打断他:“在一起才需要两个人都同意,分手这件事一个人就可以做决定了。”

    左也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地开口:“齐相阑,如果你真的对左家有感激之情,就好好照顾我爸爸吧。”

    电话被决绝挂断,屏幕亮了又暗。过了很久,他握着手机的手才垂下。

    嘭——

    身体好像坠入深水,一种快要溺毙的窒息感包裹着他。

    好像回到高二那个梦幻的夏夜,他躲在水池下,透过水下交错的光影,看在岸上焦急寻人的她。他喜欢看她在乎自己的模样,可他又忍不住,只要她一声呼唤,他就迫不及待冲出水面,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他再一次坠入水底,而岸边空空荡荡,无人寻找他,也无人呼唤他的名字。

    他被永远留在了水底。

    申市午后的天气炎热而潮湿,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可是少年沉默无声坐在那里,好似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过了很久,手机铃声响起,是刘姨打来的,问他今天怎么没去上课,老师已经打电话到家里来问了。他望着广场上的喷泉,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吵吵嚷嚷,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平静而冷淡,他说:“我很快就回来。”

    可他知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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