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伴随着一声轻响，一盏热茶被放置在了手边。

    沧海揉着额角抬起头，看到摩拉克斯轻轻蹙眉略带关切的神情。

    “你回来了。”她放下手中的折子，对摩拉克斯露出一个笑容：“怎么一回来就眉头紧蹙啊？”

    “我离开之前你就在看这些奏折了。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了吗？”摩拉克斯在她的身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抬手帮她揉揉太阳穴。

    沧海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进摩拉克斯的怀中，道：“难解决的事情倒没有，但毕竟是事关璃月接下来一岁的耕作，这些关于天象的占测，我还是想要仔细看过，只求万无一失。其实你来得刚好，我已经刚刚看完最后一份。”

    沧海精通谶纬之术，可以占测未来，测算往后岁月的天象变化自然也不在话下。不过她有意减少璃月民众对她本人的依赖，所以着意培养了一些有天分的人类来代替她测算天象、指导人们耕作。

    虽然是这么说，但将这些预测结果公布前，沧海还是会先自己谨慎查看一遍，顺便考校一下这些卜测官这些日子关于谶纬之学是否上心的学过了。

    “方才留云喊住我，说她想向你讨要几朵霓裳花用来制药。”摩拉克斯说了点方才与归终讨论的治理方式修改的内容，然后想起留云委托的事，对沧海说。

    “嗯？霓裳花？”沧海回想了一会，她的爱好不多，养花是其中一个。

    记忆之魔神学识渊博，很精通于栽培之道，若要说尘世中谁养的花最好，那必然是谶纬女君沧海养的那些珍奇鲜花了。

    “唔，留云想要的应当是‘缥缈仙缘’那一脉的霓裳花吧，我记得这一脉的霓裳花不仅可以调制品相极好的香膏，还可以用来制一些冷僻的丸药。嗯，正巧这些花进来开了几簇，晚些我差机关偶人给她送一些过去。”沧海躺在摩拉克斯怀里，原本略有的倦怠也褪去了，显得很是放松。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印象了。说起来，洞天的园圃中似乎还种了其他适宜制香膏的花卉？”虽是问句，但语气却很是笃定。

    “你明明就记得嘛。这么说起来，似乎又该制新的香膏了。”说起制香，沧海来了精神。

    “又要用缥缈仙缘那个香方？”摩拉克斯有些失笑，“若陀说我和你待久了，身上也有那香膏的香气，走过来时还以为我是你。”

    “真的？我好像没有在你身上闻到这个气味。”沧海稍微动了动，转头过来，却只在他的衣襟上闻到了太乙香的香气。如泉般的清凉气息流入胸腔，沧海感到精神一阵，看那些奏折所积累的昏沉感觉都扫清了。

    动作间她的头发蹭得松散了，摩拉克斯便伸手把她的发簪取下，她的头发如云雾散开垂落，像是要盖着身上似的。

    沧海并不在意，只是换成了面对的姿势，坐在他怀里，“分明没有。你不喜欢这个香方的味道么？你若不喜欢，我就不用了。”

    摩拉克斯没说话，反而抬手摩挲她的脸颊，低头靠过来轻吻她的唇瓣。

    他的吻从来都是细致温柔又紧密的，沧海抬起头和他接吻，手臂环在他的脖颈处，又不由得收紧了些。

    直到她纤薄的肌肤因为情绪波动而染上淡色的樱粉时，这一吻才算终了。

    “你喜欢这香气，那我便喜欢。”他道。

    “你怎么也学会说漂亮话了。”沧海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让你染上我喜欢的气味才好呢。”

    摩拉克斯听见了，微微笑起来，又靠近她，在她的耳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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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要的‘缥缈仙缘’霓裳花，请拿好了。”万有铺子的老板博来将放进保鲜玉盒中的霓裳花递过来，但神色略有踟躇。

    “怎么了？”沧海接过玉盒，温声询问道。

    “方才听二位言谈，这霓裳花似乎是要献给岩王爷的？”博来叹了口气，道：“那这霓裳花就不收二位的钱了。”

    “这可使不得——”沧海第一反应是回绝，“虽说我身边这位钟离先生总是会忘记带钱包，但我也是支付得起这霓裳花的费用的。”

    “倒不是因为这个。”博来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悲伤，“若不是当年女君给我的祖辈送了花种，还教导了他们栽种之法，我这里也不会有这些在璃月□□一份的珍品霓裳花。而且也仰赖帝君昔年题诗，才让它们有了如今的昂贵身价。唉，女君离开璃月近五百年，如今请仙典仪上又传出了一些有关帝君的传闻，我作为璃月人，一直都很担心。”

    他看向沧海和钟离，言辞恳切：“既然二位是打算将这霓裳花进献给帝君，那我便不收二位的钱了，这只是一点小小心意，还请不要推辞。”

    沧海的记忆有所损失，并不太能想起博来所说的送花种一事，但她明白璃月人的心情。这个国家曾在她与摩拉克斯的悉心看护下成长，他们曾经相伴璃月人走过建国以来的每一载，直至如今。

    与神同行三千七百载的有神之地，也到了他们辞别敬爱神明的时刻了。

    沧海于是不再推辞，她对博来点了点头，道：“放心吧，这份心意，我们一定会帮你传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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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万有铺子后，走在僻静的小道上，沧海忽然轻声道：“根据璃月传统习俗，供奉给岩王爷的香膏需要准备多份，放在神像前等神明自主选择。但这能制出不同种类香膏的三种霓裳花，你却只选了一种呢。”

    钟离停下脚步，看向她，神色很是温和：“岩王帝君会选择哪种，阿玉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吧？”

    沧海想起这些日子她在他身上闻到的香气，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垂下眼睛，轻咬了下唇瓣，声音中竟带了几分颤意：“你其实……并不喜欢这个香气吧？或者说，用什么香膏、熏香，对你来说都一样。”

    喜欢“缥缈仙缘”这个香方的从来不是摩拉克斯，而是她自己。

    是她的记忆缺损，将那些过往遗失混淆，才误以为她制取那些香膏是要送给摩拉克斯，误以为她喜欢的熏香是其他种类。

    其实摩拉克斯并不在意平时使用的那些熏香——就像以往他会使用的太乙香，也只是因为那清静凝神的功效对她有用而已。

    太乙香也好、缥缈仙缘也罢，只是因为她，他才会去使用那些东西。

    他们都说岩之魔神是司掌契约的神明，向来威严淡漠如同不动玄岩。可他这样静默的山，竟会因她而哗然。

    沧海无法说明现在积压在她胸口的情绪，她想，她应该是个无心之神才对，不应当对情感有如此细腻的体悟。可是在此时此刻，她想，她应该是有心的。

    有一颗，因眼前人而生的血肉之心。

    “我曾对你说过的。”钟离道：“你喜欢，我便喜欢。”

    日常用的熏香、行走尘世穿的衣服形制，这些东西过去都是钟离不会去仔细考虑选择的小细节。

    “玉。”他说：“我很想念你。过去曾有此香常随，如今我用它，一如你在我之侧。”

    “……你那里都已经有了现成的缥缈仙缘的香膏了，还要我来购买材料制作。”她张了张嘴，小声道。

    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钟离一时怔住了，片刻后才道：“我手中的香膏都是我自己制作的，论起制香，我不如你。”

    沧海闻言轻笑出声，“好吧，毕竟是进献给岩王爷的香膏，要求高些也正常——我们的客卿先生，也是这般讲究的人呢。”

    钟离笑了笑，提议道：“制香用的仪器物品，我已悉数备好，阿玉现在要去看看吗？”

    沧海回忆了送仙典仪的各项需要用的物品，然后点了点头：“好，那先把奉香这一环节给解决了，再去做其他的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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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典仪用的香膏做好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钟离将沧海送回她在忆契商会的住所后便离开了，并不多留。

    他说，“不必忧心，明日还会再见面的。”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万家灯火汇入眼瞳之中，沧海合上了门扉。

    “明天还会再见面的。”她轻声说：“我，会遵守与你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