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与公子暂别后，沧海并未如一开始所想的那样直接去寻找钟离——毕竟跟她打交道的是愚人众的执行官，她身上不想展露的秘密太多，在时机合适前，还是继续装成普通璃月人吧。

    虽然久不问尘世，但沧海其实在璃月港也有自己的住所。是忆契商会名下的永久房产。

    早在魔神战争结束、摩拉克斯获封神位时，沧海便给自己准备了人类的户籍。

    她是个走一步想十步的性子，尽管她喜欢山间的清静日子，但还是考虑到会有来璃月港小住的时候，所以早早的给自己合理安排了一个人世的身份，包括如今七国都有所耳闻的顶尖商会“忆契商会”也是她想着合理化人世身份才开办的。

    就算公子想要探查她的来历，也只会查到她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呃，或许是不知道多少代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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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处在璃月港玉京台区的房产大致的装潢与摩拉克斯为她打造的琉璃洞天是一样的，只是少了那些陈列在洞天中的奇珍，沧海一觉睡醒，看着床帐有些恍惚。

    自从回到本体后，她就不再像以前一样能共鸣到记忆的权柄了，那些曾困扰她数千年的痛苦消散后，她的睡眠质量要比过去好上很多。

    不过离开洞天后，她也没有再梦见和摩拉克斯有关的记忆。

    来到璃月港前沧海猜想，可能是走过与摩拉克斯留下重要记忆的地方，她才会在梦中看到些琐碎的片段。但是现在她躺在床上，却觉得并非如此。

    与旅行者走过的地方不乏她感觉眼熟却毫无记忆的，但她却并未做梦，也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或许，找回那些丢失的记忆的方法，得在她与摩拉克斯亲自见面后才会浮出水面吧。

    说起来，那位愚人众的执行官公子中午会带她去见谁呢？会是哪些在璃月港的故人们吗？如果是，又将是他们中的哪个呢？

    “岩神遗蜕”，七星又是以什么名目封锁起来不让闲杂人靠近的？

    沧海从床上坐起身来，随便披了衣服下床，坐到梳妆镜前来。

    忆契商会在这里准备的衣服是新衣，看成色还是跟飞云商会购买的最好的那一批霓裳丝绸，只是衣服的款式是先古时期的。

    负责忆契商会的人从初代负责人那传承下来了一版内部守则，昨天晚上沧海还看过，其中有一条写的是：“女君是一个念旧的人，为女君准备的衣裳应该一年一换，四时皆备，选用最上乘的布料裁制，但款式如旧。更换的衣裳不能随意处置，需要小心收好，待女君来时请她处理。若时年有特殊布料，应多存几匹，防止女君喜欢却找不到……”

    这一代负责人还特地将内部守则给沧海看过，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增添删改的，不可谓不用心。

    沧海仔细看过，删了些不必要的磋磨人的条例，大体上是没什么改动的——负责商会的是她信徒中信仰最虔诚的一脉，有些信徒靠信仰而活，他们所信仰的未必是最真实纯粹的她，但她也没必要去推到他们的信仰。

    其实沧海过去现身时衣着款式看上去都是先古时期的款式，只是因为岩夜叉弥怒给她做了很多衣裳，但她穿不过来，那些款式最新的都在压在底下了。等穿到这些当年的新款时，又是璃月人眼中的旧衣了。

    她坐在镜子前梳头。她是玉石化形，这具身体本就以“纯美无瑕”著称，发丝长而顺滑，无须打理也是好看的。

    沧海并不擅长给自己梳那些精巧漂亮的发式，在战时她只会随手一扎就去应付来找麻烦的家伙，相对和平一些的时候她也就是随手拿起手边的东西把头发固定住，只要不妨碍她批改公务就好。她向来是个很随性的人。

    反倒是赫乌莉娅很爱给她绑一些华美的发式，像是将她当成偶人一般装扮。

    也很久没和赫乌莉娅坐在一起聊天了，等事了之后，与故友们一一叙旧肯定也是好事。

    想到这些旧事，沧海不由的微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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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接近正午，公子带着沧海要去月海庭亭的雅间见那位“帮手”。

    看见穿着明显不是当代璃月风格服饰的沧海时，公子挑了挑眉，对她说道：“沧海小姐这身衣服看上去并不是时兴的款式啊，忆契商会是七国闻名的顶尖商会，却只为您准备了这样过时的旧衣吗？”

    公子是愚人众的执行官，但也负责北国银行的催债业务，对于忆契商会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忆契商会背后没有七星扶持，却也还是坐到了业务遍布七国，是北国银行的大客户。

    “只是我个人的喜好罢了。虽然款式是仿古的，但料子可是上乘的霓裳花缎。”沧海今天心情不错，并不在乎公子话里话外的试探。

    公子笑笑，不再说话了。

    二人走到月海亭，甫一进门，等候多时的侍者便迎了上来，道：“公子大人、沧海小姐，欢迎光临月海亭，雅间已经备好，贵客正在里面等二位呢。”

    走入雅间，见到那位“大人物”的庐山真面目时，沧海有些沉默。

    啊，早该想到的。

    能接近“岩神遗蜕”的理由无非是操办葬仪，而送别岩神这般规模的送仙典仪，除了往生堂外，璃月没有哪个组织能做到。

    所以，在雅间内见到钟离，实在是很正常的事。

    “沧海小姐，这位是往生堂的客卿钟离先生。”公子并未察觉到沧海陡然的沉默，反而和坐在长桌尽头的钟离打招呼道：“钟离先生，这位是沧海小姐。”

    俊美无俦雅致端方的青年放下茶盏，对公子点了点头：“中午好，公子阁下。”

    他看向停步在屏风旁的沧海，声音里带了些笑意：“许久不见，阿玉。”

    沧海张了张嘴，许多语句上涌，但最终只是从喉间压出一个“嗯”字。

    这猝不及防的重逢实在是戏剧，沧海有些怔愣了，在缓和片刻后才道：“好久不见，钟离。”

    公子看了看这两位，莫名读出了这两人之间有某种情绪在流动，他出声打圆场道：“原来你们二位认识啊，那介绍部分就可以完全省去了呢，我今天的任务还真是轻松啊。”

    实际上，公子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昨天查找有关沧海的资料时也没查到这位忆契商会的大股东居然和往生堂的客卿钟离是故交啊，璃月资料收集处真该努力提升了。

    钟离点了点头，道：“昨日从公子那里听说了有人想见帝君遗蜕，没想到竟然是阿玉你。”

    “想帮一位旅行途中认识的朋友的忙罢了。”沧海选定座位，在钟离的右手边坐下，公子也跟着坐在她身边的位置。

    “若是你的话，我就不赘述那些你我都明白的关要了。”钟离为她倒了一盏茶，“帝君仙逝，目前七星封存了帝君遗蜕，但送别帝君的送仙典仪不能不筹办。既然阿玉想见帝君遗蜕，那就与我一起准备这次送仙典仪的各式物品吧。”

    沧海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公子，他正在与筷子斗智斗勇中，“公子阁下也和我们一起吗？”

    “嗯？”公子爽朗的笑了笑：“我就不了，毕竟我还是七星重点观察的嫌疑人嘛，不过我会负责你们在筹备典仪期间的开销。这点钱就不用沧海小姐和你背后的忆契商会出了。”

    “那就多谢公子阁下了。”沧海与公子说完话垂眼看向她面前的碗碟，方才她与公子说话时，钟离用公筷为她在碟子里布了菜，全是她喜欢的菜色。

    她看了一眼钟离，他搁了筷子正捧着茶盏品茶，见她望过来，回以温雅的笑容。

    她没说话，只是执筷，将他布的菜一一吃了，动作优雅美观，赏心悦目。

    公子……公子假装没看到这两个人的互动，自己尝试去征服筷子这个餐具。嗯，诸武皆精的执行官公子也想进化成筷子专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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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月海亭用过午饭后，公子称还有其他事务要去处理，率先告辞，只剩下沧海与钟离待在一块。

    侍者将盘子撤下，更换了一壶热茶后便退到门外不再打扰，雅间内很是安静。

    沧海正在喝茶。

    她是不爱喝茶的，但饭后来上一盏解腻很不错。

    他们二人待在一处，却没说什么话。

    沧海喝完了茶，却不知道自己该对钟离说什么。

    说什么好呢？

    说“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狐狸是我”、或者“你是怎么看我的”？

    这里似乎不是说这些话的好地方，现在也不是说这些话的好时机。

    她想，她的情况他一定是明白的，毕竟她方才叫他“钟离”，而不是“离”。

    她连他们之间这种恋人间的亲昵称呼的由来都忘记了，实在是不好意思那么唤他。再加上记忆缺失过多，她暂时还无法适应从“挚友”到恋人的身份转换。

    所以她放下杯盏，只说：“我们现在就去准备送仙典仪的材料吗？”

    钟离想了想，却道：“刚刚用过午饭，不如去外面散散步，消消食。”

    沧海答了一声“好”，就起身，和钟离一起雅间。

    他们并没有在等待谁的步伐，却在无言中一直并肩走在一起，就像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习惯——或许本来就是千百年间形成的习惯，只是她现在忘记了而已。

    但身体的反应做不了假。

    从回到本体，发觉记忆缺失以来，沧海就总觉得自己像是一张绷紧了弦的弓，她情绪向来淡漠，却在最近总感觉焦躁。

    如今站在钟离的身边，与他在璃月港一同漫步，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她的情绪也渐渐松弛平静了下来。

    “阿玉。”钟离忽然唤她的名字。

    “嗯？”沧海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停住脚步抬头看他。

    沧海闻到钟离身上属于香膏“缥缈仙缘”的轻柔却又久久不散的香气，看见他近在咫尺的昳丽容颜。

    他的金瞳平静而美丽，其中有她的倒影。这注视柔和又悠远，仿佛昨日、仿佛他们的千千万万年。

    他倾身而近，取下她发上的一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