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沧海将外衫解到一半时忽然发现，自己忘记将神之心还给钟离了。

    她还以为她自己记性不好是记忆权柄的原因，但现在看来她好像就是单纯的记性不好。

    地脉中储存着整个世界的记忆，而神之心能够增强魔神对地脉与元素力的掌控力，摩拉克斯将神之心借给她，是为了方便她镇压那些翻涌的记忆，缓解她的痛苦。

    但苏醒过后的她与记忆的权柄关联十分微弱，也不再感受到那剧烈的痛楚，所以她时常遗忘那枚神之心其实还在她的身边。

    沧海将神之心握在手中细细端详。

    这枚属于岩之神的神之心造型酷似棋子，手指接触传导来的感觉冰凉。

    她想起请仙典仪那会，它在袖中滚烫的感觉。

    摩拉克斯筹备这样一场庞大的退场仪式，但天空岛却毫无反馈，就连神之心的波动都被轻松镇压，这并不是天理一贯的作风。

    高天之上的维系者或许正在面临祂们自己的危机，但这已经与如今的沧海无关了。

    沧海把神之心收起，不再去想关于它的那些事情了。她相信如果遇到了迫切需要神之心的场景，摩拉克斯会把神之心拿回去的，他的记性可比她要好上太多了。

    说起来，或许是因为待在钟离的身边让她感到久违的放松，她总是会忘记那些萦绕在心间的问题。

    当疑问涌上唇间时，她又总想将这无人能打扰的安静闲适再度延续下去。

    再等等吧。沧海对自己说。

    再等一等吧，那些疑问和答案。

    她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稳的沉入安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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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过了宁静无梦的一夜，睡醒时所有疲惫都一扫而空，沧海支着头想了一会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答应了要和钟离一起筹备送仙典仪，眼下最关键的任务似乎就是把这个典仪办好。

    “阿玉，和我一同筹备这场送仙典仪吧。”那时他这么说。

    她对上他的眼眸时，忽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们曾是人的神，伴随着璃月的人们走过了数千年的岁月，时至今日，也该让人类走出对神明的信仰了。

    当初，他们想要一起建立、一起守护的，就是这样一座属于人的城邦吧。

    送仙典仪筹备的一项关键是典仪用的各种仪器，要用上等的夜泊石与玉料，再寻找技艺精湛的能工巧匠来制作，采买原料和寻找工匠很是耗费心力。

    不过沧海记得前几天翻阅商会负责人交给她的表单时，她看到商会最近采购了一批上等的夜泊石和玉石。

    反正布置送仙典仪的资金由北国银行垫付，转卖给北国银行赚他们一笔也不是不行。

    沧海这么一想，便起身更衣，去寻找起商会的商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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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观忆是这一任宋家家主，也是忆契商会的第十三任商会长。

    在很小的时候，宋观忆就时常听到母亲说，宋家的先祖是十分幸运的，能被谶纬女君选做尘世眷属是璃月港中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一开始并不那么觉得。

    少年人总有着自己的骄傲和想法——

    他受着最精英的教育长大，曾经独自前往草之国须弥求学并顺利成为优秀毕业生，也曾前往枫丹见证最精密先进的各种仪器，见过的事情多了，难免会对自家繁多的规矩产生意见。

    璃月的大多数人都信仰岩王帝君。在流传的各类故事与传说中，岩之神实力强悍，威严沉默的守护着每一条契约，并且在每一年都坚持领导璃月、降下神谕。与岩王帝君比起来，谶纬女君实在是太沉默了。

    她离开了璃月许久，久到这一代的大部分年轻璃月人都将她当做帝君的化身之一。

    在年轻的宋观忆眼中，世上的一切都是在前进的，唯有他们这些忆神的信徒，固执的停在原地，近乎执拗的遵守着与或许不会再现身的神明的约定。

    商会不断的发展、强大，却固执的保留大笔资金，说是留待神明使用，而每一年都会制作这么多华美的器物，但存放了一个又一个仓库，从未见到神明本人表态，宋观忆有的时候会想，或许神明早已忘却了这个约定。

    记住那些过去的东西、遵循那些繁琐的古制，真的有意义吗？

    母亲看出他的疑惑，在他及冠那年进了被封锁的藏书室。

    “这些是璃月的历史。”母亲说：“璃月创立之前、璃月初建之时、战争结束后，关于璃月的一切，都在这里。我们的神明是记忆的执掌者，她从未要求我们停步于过去，她只是希望我们记得。”

    母亲抚过书架上一本本书的书脊，问他：“你记得千岩军的姓名吗？”

    “你或许记得几个，记得你熟悉的那个岗位上的人，记得在港口和你打过招呼的，记得其中枪术出众的……但你记得在你这一代之前的千岩军的姓名吗？你记得为璃月平安牺牲的将士们的姓名吗？”母亲在一个未放满书册的书架前停住脚步，平静又坚定的说：“它们记得。这里的书册记录了每一个千岩军的姓名，忆神的力量维系着书册，无言的记录下每个人的姓名与经历。正是有它们在，五百年前层岩巨渊一战后，我们才能为那些战死的将士们立碑。”

    “等到你真的理解记忆的含义，再与我讨论改革商会的事情吧。”母亲将藏书室的钥匙交给宋观忆。

    宋观忆在藏书室里待了三天，他合上最后一本记载有谶纬女君的经历的书本时，他看见了一枚水元素的神之眼。

    记忆的信仰并非毫无意义，它证明有些东西确实存在过。

    世人忘却也无妨，至少忆神的信徒记得。

    时至今日宋观忆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商会中有一项服务名叫“收购回忆”——有些闪光的东西、值得留下的经历，确实应该保存下来。

    忆神的信徒确实是幸福的，他们享有着独一无二的、神明给予他们的礼物：那些尘世恒常珍贵的记忆。

    而宋观忆觉得，自己也是信徒中最幸福的那一个。

    在宋观忆接手商会、成为商会长的第三年，他见到了自己信仰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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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神明本人自申，她可能与信徒们信仰的形象完全不同。

    听到这话的宋观忆在心底这么回答：“连传说中慈爱威严的岩王帝君都能在绯云坡听戏遛鸟尘世闲游，您是什么形象我都不奇怪。”

    别问为什么宋观忆知道岩王帝君的尘世身份，谁叫那位拿着女君的信物来商会开报销证明呢。黑金配色的特制业务牌也就定制了一枚，所属者是女君的恋人，统领璃月的岩王帝君。

    不过谶纬女君的人间化身确实和宋观忆想象的样子不同就是了，说局不敬神明的心里话，他还以为喜欢那种古代款式衣裳的女君本人是那种非常严肃淡漠的形象呢……

    “观忆商会长。”沧海走入议事的雅间，礼貌的同宋观忆打了个招呼，问：“可否耽误你一段时间？”

    “您请说。”宋观忆刚刚谈完一桩生意，起身迎接沧海。

    沧海摆了摆手示意他别拘泥于礼数，“只是想问问你，商会最近购买的那批上好的夜泊石与玉料是要用来做什么的？”

    “给您看过的商会长守则中有一条是每一年都为您定制典仪器具，这批石料就是用来做这个的。说起来，您要去看看那些早年做好的工艺品吗？有几样很是不错，可以摆在您的房间里。”宋观忆说。

    “啊，典仪器具。”沧海想了想，有现成的典仪用品自然好，还省得联络工匠了，“你应该听说了最近外头的传闻，我正在跟往生堂的客卿钟离先生筹备送别帝君的送仙典仪，其中一项需要准备祭祀用的典仪器具，若我想要在你们过去做的那些器具中挑几样，是符合规矩的吗？”

    “那本来就是献给您的东西，您想拿多少都无妨。不过，如果是用来准备给帝君的送仙典仪，怕是不妥——有很多器物都是按照流传下来的、供奉给谶纬女君的规制所定制的，您随我一同去看看吧？若是有能用的，您直接拿去就好。”宋观忆从旁边积压的书册中抽出一本专门登记典仪用品的册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入陈列典仪用具的库房，记录册上的那些精美器物在此刻才有了实景。

    饶是沧海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也稍感惊讶。

    不过精美仪器虽然多，但大多都是具有浓重“记忆之魔神”色彩的物品，并不符合摩拉克斯的气质与身份。

    “今年新购入的那批石料工匠还未处理吧？”得到宋观忆肯定的答复后，沧海道：“那就麻烦商会长你帮我联络工匠，将它们改制成帝君送仙典仪上的祭礼用具了。所花费的金额由北国银行支付，包括石料的价格。对了，这是我以‘沧海’的名义发布的委托，并不是神明谕旨。”

    宋观忆知道女君想表达的潜台词是什么——

    不是神明的谕旨，就意味着这是一桩生意。

    忆契商会虽然讲义气，但在和具有特殊意义的外国客户做交易时，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沧海的视线落在了房间中央那被单独摆放的玉杯上，熟悉感让她的视线凝滞。

    “这是……我的，祭礼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