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乃锦县开年后的头等大事，在本县举行，胡县令亲自主持并担任主考官，由儒学署的教谕、训导监考，考试时间按惯例选在今年的二月。

    元月十五年节刚过，县府便张贴了考试公告，提前一个月公布具体考试时间，本县域内的考生都要尽快到县衙的礼房报名。

    之后，考生便要开始做应试准备，首先要填写“亲供”，其中包括姓名、年龄、籍贯、体貌特征，以及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履历，象张宗英这样的过继者则要补写本人亲生父母三代。接着，考生还要找到与自己一同参加考试的四个人，五个人互相结保，一旦作弊便要五人连坐。最后，考生还要找到本县的廪生为自己证明，证明自己所提供的资料全都属实，如此才算审核通过有了考试资格。

    白鹤书院历经百年，指导学生填写“亲供”、互相结保、找到本县廪生证明，这些都做得细致妥当。张宗英已完成了填写和结保，只剩由书院出面为他请廪生、他交纳付给廪生的四两银子费用这一项。

    张宗英跟着院工来到院门口，意外地看到来人，是省城四奶奶身边得用的于妈妈。

    张宗英四岁时被过继给他四叔，在省城长到十五岁，他自然认得于妈妈。对着四叔家的来人，他心情有些复杂。

    当年张家四爷和四奶奶成亲三年没有孩子，四奶奶虽说是四爷顶头上司家的女儿，平日在家中说一不二，但也担心四爷因此纳妾，便主动提议在老家选个孩子过继，四爷选中了张宗英。

    张宗英初到省城那几年，他的四婶对他还是极好的，当他是亲生儿子一般养育，他也喊四婶为娘。直到他十一岁时，四婶生下了自己的第一儿子，后又接着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四婶待他那份母子情便越来越淡，后来他亲爹又老是借着他过继的缘故来讨钱，四婶便做主将他还了回去，他从此又改口称呼其四婶。

    张宗英在心底里是感激他四叔的，四叔选了他过继，又送他读书，不然他不会有现在的境遇和眼界。若当初四叔不曾选他，他也许就和宗杰宗伟一样，一辈子困在石头村。

    他知道他的四叔惧内有苦衷，但七年前他就那么无情地被送回来，让他现在再心无芥蒂地改口称呼回爹娘，他做不到。他招呼于妈妈:“于妈妈怎么来了？我四叔、四婶、侄儿侄女们在省城都还好吧？”他离开省城后，四奶奶又生下了一子一女。

    于妈妈对他对养父母的称呼有些不满，但没说啥，将四叔写的信递给了他。

    四叔在信上说：他收到了族长来信，得知宗英仍记在他名下，他夫妻俩都感到十分高兴。转而他谈到省城的家里人口增加，快住不下了。他每年的俸禄经七折八扣后实际领到只有十二石大米、二十四两银子，负担家中开销都不够，还得动用妻子的嫁妆填补……

    张宗英看到这里，清楚了四叔四婶的意思：他们必须对族长来信有所交待，但又不希望改变现状，他们不欢迎他去省城，希望他能依旧留在县城。为此特意派来了于妈妈，想给他在县城或买或租置办一处房产，并安排于妈妈过来守着，说是替他管家。

    见已临近中午，张宗英没回教室，领着于妈妈回家。

    回到家，张宗英给于妈妈介绍认识自己家里人。他又跟媳妇和宝妮简单说了说省城的情况，介绍说于妈妈是四奶奶特意安排来县城帮他管家的。

    张宗英下午还要回书院上课，便招呼媳妇开饭，其他的事等他下午下了学再议。

    他想等下午再议，可于妈妈等不及，她这个管家自觉上岗了。她把房子前后察看一番，嫌弃地、不容置疑地说：“这房子没法住，至少得换个两进的院子，我下午就去办。”

    看来四奶奶给了于妈妈银子，授权她在宗英家全权做主。四奶奶宁可相信自己的佣人，不相信过继的儿子。

    宗英不悦地否了道：“我下月要参加考试，这里离书院近，不想折腾搬家。”

    “不搬家我住哪里？”于妈妈当宗英说的话是空气，转又开始指挥数落起帮佣的吴嫂：“有这么直接端着碗上菜的吗？托盘呢？”

    吴嫂都被她说愣了，有点懵圈地道：“什么托盘？伙房里没有。”

    于妈妈一把抓住吴嫂的手，指着吴嫂手指甲缝里的黑渍，骂道：“做菜端饭连手都不洗干净，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吗？把这些都倒掉！”

    吴嫂被于妈妈说得无所适从，她无助地看宗英娘子。

    宝妮和她娘这会都看明白了，于妈妈就是四奶奶派来的代婆婆啊！

    宗英“啪”地拍了筷子，弄出挺大的声响。

    于妈妈被吓得哑住口，她突然想起宗英早些年也是个很有脾气的人。

    宗英娘子看到丈夫动了气，连忙让吴嫂先走：“吴嫂，午饭做完了，你先回吧！”吴嫂扯下围裙忙不迭地走了。

    宗英娘子把筷子递给宗英：“继续吃，你下午还有课呢。”

    她转而面对于妈妈，温和地道：“于妈妈，谢谢你的好意，刚宗英说了我们不搬家，就肯定不搬，你买来再大的院子我们也不搬。再还有，这家里我当家，于妈妈想做什么决定先问过我同意。家里地方小，于妈妈若想留下来呢，晚上就和宝妮一起住。”

    宗英娘子曾和二奶奶那样的真的恶婆婆过过招，现在岂会惧怕了于妈妈这样的假的代婆婆？！

    宝妮一点不想家里再多个婆婆来拿捏她的爹娘。她撅嘴道：“我才不要！我不要和她在一个屋住，她身上的头油味道太冲，我受不了，让她住在伙房！”

    这下可把于妈妈给气坏了，她看不上小门小户出来的这娘俩，她转向宗英：“大爷，我受老爷夫人的委托，大老远地从省城赶来帮你置办家业，你们就这样对我？这让我如何安心地往外掏钱给你？”

    爹娘有些话不好说，宝妮却敢有话直说：“于妈妈你可以安心回省城。钱，留下；人，回去。”

    宗英对宝妮的直言忍俊不止，他对省城和石头村两处的爹娘都从未做指望，因而也就没有失望。他消了气，客气地于妈妈道：“宝儿年纪小不懂事，于妈妈别介意。我这里你也看到了，一起都尚能应付，请四叔四婶放心。省城那边用钱也不宽裕，你把钱全带回去吧。”

    宗英娘子也客气道：“正是，于妈妈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坐下，先用饭吧。”

    于妈妈再财大气粗，也钢不过宗英家的无欲则刚。

    于妈妈彻底没了气焰，用罢饭，她恨恨地揣着带来的十八两银子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