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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烽火三年

    胡夫人这一辈子从不曾象此刻这般狼狈,她头发披散珠钗全无,身上衣衫破烂不整,连脚上的鞋也不知何时丢没了。

    胡文娇和胡文礼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俩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流血,着实被吓得不轻。

    车马财物胡夫人不奢望找回,可车队里还有胡通判的庶出一儿一女、外加两个妾没逃出来。是以,刚一进城,她便惊魂未定地找到守军,报出胡通判的名号,恳求派人前去营救。

    城门处的校官仔细向胡夫人及胡府护卫问清了敌情,道自己需马上报告,由上级定夺是否前去营救,之后便大声吆喝守兵紧关城门,不再搭理胡夫人他们了。

    胡夫人急得无法,搂着儿女哭了又哭,擦泪间隙瞥见护着她们逃命出来的三名护卫身上带伤还在流血,需得赶紧医治。这三个护卫是她娘仨以后的依仗啊!她忙用袖子抹干眼泪,想想此刻身无分文,便果断决定前去投奔与胡府最亲近的宗英家。

    ……

    宝妮才从女学下学,回府后正跟陆姥姥和她娘在说女学以后不供午饭的事,门子来报胡夫人上门。

    瑞芳上午才送走胡夫人,她以为门子弄错了,奔出来一看:真是胡夫人!还是这等落魄狼狈模样!

    宗英府里接着很是一通忙乱,请医、报信、翻衣、找药。

    那边督尉府的四奶奶得了信,第一时间带着宗眉过府来探视。

    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和京城的胡府加深交情!四奶奶很热情,她给胡夫人打包票,她一定会请自己的父亲派兵去救人,又力邀胡夫人等移步搬到督尉府她家去居住。她这会儿是一点不嫌自己府里住得拥挤了。

    胡夫人有自己的考量,眼下的局势,在短时间内她们只怕难以离开省城,返京更不知道在何时,宗英府里的人和事简单利于长住,且她家和宗英家的交情更长远,遂谢绝了四奶奶的美意。

    四奶奶略感失望,但随即又热心地帮着重新规划宗英府里的住处。

    宗英府三进的宅院,二进并列有三个跨院,中间主院现在住着瑞芳、宝妮和弟弟。左院原是弟弟庆琅住的院子,现在住着陆先生和陆师娘。右院原住着宗军和宗成,现在宗武夫妇住着。后花园有宝妮原来住的闺楼,正空着。后院倒房住着仆从下人。

    瑞芳想着让胡夫人一家住闺楼,这样谁都不用搬动。

    四奶奶劝说男女混住后院多有不便,建议将陆先生夫妇搬去右院和宗武夫妻合住,把左院腾出来给胡夫人一家,单独住一个院。

    左院比右院宽敞精致,四奶奶能做出如此建议,看来是对宗英府里的情况一清二楚。

    宝妮心下不悦,她可不想为讨好别人而让陆姥爷陆姥姥受一丝委屈,便道:“这会晚了,先住下,以后不合适再调换。今晚请胡夫人和文娇住闺楼,文礼哥住左院的厢房,三位护卫住右院宗成叔、宗军叔的房,都有现成的铺盖。”

    宝妮小小的年纪,就隐隐有了当家做主的气势。

    胡夫人这会身上刚换上瑞芳的衣服,当然客随主没有异议,最后便如此定了。谁承想胡夫人母子这么一住就住了三年!胡夫人原以为只是借住个把月,京城的家人便会来接,不料省城很快被敌军围困,她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不久,战事愈加频繁,连四爷也上了战场,四奶奶的一个兄弟出战负伤,此后她再是无暇关心宗英府这边了。

    苦苦煎熬等了几日,胡文娟等人始终没有消息,胡夫人不得不接受了人已找不回来的事实。她身为当家主母,却未能看护好胡通判的子女和妾室。她深深地为自己的过失而自责,多次跟瑞芳哭诉,骂自己愚蠢:为啥就贪念那点财务?为啥没早走几日?哪怕她们早走一天,说不定一家人早就出了奉州府地界!那些家财如今都丢在路上不知便宜了谁去!丢失了儿女可怎么跟家族里交待!

    胡夫人整日以泪洗面,悔不当初。

    瑞芳不断地劝解胡夫人,凡事尽量往好处想。

    宗英府里一下子多了六个人吃饭,瑞芳不得不操更多的心。当面,瑞芳再三宽慰胡夫人,让她们只管在宗英府里安心地住下。背后,瑞芳不得不再次求助肖府,让宗武设法花高价购买、储备更多的粮食。

    这仗到底还要打多久?谁也说不清。城里的粮价一天一个价,粮店排起了长队,从店内柜台前一直派到大街上。

    城内的百姓开始人心惶惶。

    夜深人静时,瑞芳和自己女儿宝妮私下商议。宝妮劝她娘赶紧把手头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换成粮食。

    瑞芳很有些不舍:“家里的钱银大头都拿给你爹了,剩下的已全都拿去买了粮。现在府里没一点现银,往后连给下人们的工钱都得停了。肖府和陈府给娘的那些嫁妆物件,都是上好的东西,娘舍不得卖,想留着给你将来做嫁妆!”

    “娘,现在飞涨的高粮价,以后再看,可能就是咱能买到的最低的价,粮价只会越来越高,越早买越好,买越多越好!”宝妮有前世的经验,逢乱有粮心里才不慌。

    节后宝妮已让宗武叔尽可能地买,不仅细粮,粗粮也要!凡是能吃的她都要。她让宗武叔把买来的粮食先囤在庆宗铺子里,等到天黑再避开眼目悄悄移入宗英府的主院里。

    现在主院的衣柜内、书柜内、瑞芳的床下、宝妮的塌下,凡是能藏粮食的地方,都已堆满、码放着一袋袋扎了口的鼓鼓囊囊的布袋。

    瑞芳发愁:“万一仗很快就打完,咱家除了一堆跌价的粮食,可就啥钱也没有了。”

    宝妮劝她娘别心疼钱财:“咱家原本在石头村就是个穷的,不也熬出来了?咱不怕没钱,钱没了还能挣,但先要确保不被饿死。只要保住命,娘你相信我,土地爷还会帮咱家的,咱还能把钱挣回来!”

    瑞芳被女儿说得豁然,壮士断腕地叹道:“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天我让宗武把那些嫁妆都抬去当铺死当!”

    也亏得她们行动早,换到了大笔的钱银,勉强够她们支撑熬过后来三年的饥荒。若她们拖后几个月再去当铺,就只能按白菜价典当了。

    宝妮见说动了娘亲,不由笑道:“让宗武叔他们抬着从大门出,大大方方告诉问的人,咱府里穷得靠当东西了!”在乱世里,哭穷、装穷才不惹人眼、不招人妒,才更安全,这也是她在前世总结出来的生存智慧。

    胡文娇休养几天精气神缓了过来,宝妮邀她一起去女学上学。胡文娇拒绝了,她的庶姐丢了,这是大家族的污点,况且她家现在寄人篱下,她没脸去见昔日同窗。

    胡文礼在胡夫人的活动下,重回他原来上的男学上学了。

    但是因为战事,男学、女学里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人心浮动,难以潜心读书。

    ……

    日子进入三月,远在京城,宗英完成了恩科殿试。不负陆恩师所望,出乎所有参试举子的预料,他三元及第考得了会元及状元。

    说来宗英得状元有点象是渔翁得利。此次恩科本是士族们为世家子第争取来的专场,士族们私下里连状元、榜眼、探花的人选都早内定好了。然而皇帝也不是吃素的,皇帝对恩科钦点主裁官,又面授圣意,到底考试结果没让士族们如意,宗英夺得会元。

    等到了殿试,皇帝力排众议,圈点宗英又成了状元。

    宗英自己都没料到会取得这般辉煌的成绩!很有些不知所措!

    如是换作以往的太平年代,高中的状元必是要衣锦还乡。状元所在州府、县府、乡社也是要大肆庆贺的。可惜,奉州府陷入战火,省城断了与京城的消息,三元及第的狂喜宗英根本无法与家人分享。

    宗英去年年底在京城已置办好了房产,按照他以前曾经和瑞芳设想过多次的梦想购置的。可现在衣锦还乡、接家小来京是不能够了!他高中后没有过多的喜庆,反而是每日对奉州府的家人牵肠挂肚。

    后来宗英派宗军和肖管家返乡去接妻儿来京,他们在奉州外关口遇阻,不得不无功而返。

    高中状元不代表能任高官,只是入仕的开始,能授予何种官职,对今后的仕途发展和政治生涯影响重大。宗英没有任何门路活动,只有被动等待接受,又是一番等待彷徨。

    很快,张宗英就被授予了官职。

    朝廷上,科举的状元一般会直接授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官,主要职能是负责修撰皇帝实录,据实记载皇帝的每天所作所为,还要负责向皇帝讲解经史子集,以及负责起草一些文书。

    宗英背景单纯、多才多艺、政治主张坚定踏实,颇受皇帝青睐。加之奉州正处战火,宗英的养父正在沙场作战,给其养子授文官意义非凡。皇帝于是大笔一挥,直接授张宗英翰林院侍讲,从五品的官职。

    为官起点从五品,实属罕见。这对农家出身的人而言,可谓一步登天。

    ……

    胡通判在恩科结束后抵京。他被委任为大理寺中允,正六品,与他在省府任的通判一职同级,但京官自来高外省地方官同级官职一级,也算高升。

    胡通判进京后,首先得到了好友高中状元的喜讯,他第一时间与宗英在京城重新联系上。

    胡通判,现在的胡中允,乃京城世族出身,对京城官场里的那些盘根错节了如指掌,自然给初入官场的宗英许多重要提点,替宗英出谋划策,提供他力所能及的帮助。

    这两人的家眷此时都深陷战火纷飞的奉州。对亲人深深的焦虑和挂念,又使得两人时常凑在一起,相约喝酒,沟通信息,借酒浇愁,渐渐两人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挚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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