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溪华府。
江城数一数二的豪宅区。
凌缙深刚打开门,就有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跑了过来。他俯身将它抱起来,用一种江纵如久违的低软语气逗弄道:“今天有没有想爸比,看看谁来了?”
小东西只往旁边看了一眼,马上汪汪大吠起来,竖起两只爪子在空中乱刨,迫不及待要从凌缙深怀里跑出去。
江纵如的鼻尖泛起一阵强烈的酸楚,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是多比。
它没死,也没送人,凌缙深将它养得好好的。
小东西好像还认识旧主人,一到江纵如手里就欢快起来,伸出舌头不停蹭她的脸,许多话要说似的,蹭一会又盯着她看一会,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过一会又再蹭上去。
江纵如:“我还以为你把它送人了。”
凌缙深:“我才没那么绝情,说不要就不要。”
他话中有话,江纵如自知理亏,也不去辩驳,只是将多比亲了又亲。
她抱着多比走进去,这才看清房子的面貌,名副其实的豪宅,真正的一线望江大平层,窗外正对江城地标建筑。
只是,极其冷清的室内装潢。
黑白极简装修的风格,目之所及,看不到一点鲜亮。
窗帘是黑的,地板是白的,沙发是黑的,茶几是白的,电视是黑的,落地灯是白的,连摆件都只有一樽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像,又冷又硬,灯照在上面,折射出不近人情的陡峻。
江纵如:“我记得你以前也不喜欢黑白色,怎么弄得家里死气沉沉的?”
凌缙深:“好意思说我,是谁家连台电视都没有?”
不过,话刚落音,他又加了一句:“你要是不喜欢,明天我叫人来重装。”
江纵如吓得赶紧摆手:“别,我就随便说说,别放心上。就你这豪宅,稍微动一动都得上百万,有这钱干点啥不好。”
凌缙深笑了:“倒是很会心疼钱。”
江纵如白他一眼:“凌总锦衣玉食,哪里晓得我们这些底层打工人的苦,一百万够我加班加到吐血了,你知道何美晴吧,一口气闷一瓶茅台的狠人,一年也就勉勉强强一百万,还是税前。”
凌缙深走过来把多比抢走:“又叫凌总是吧?狗不给你抱。”
江纵如:“……”
这人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江纵如在房子里检阅一圈,一共有五个房间,一间用作书房,一间用作衣帽间,一间给多比住,除了主卧就只剩一间客卧。她指着里面道:“我是睡这吧?”
凌缙深眼疾手快,一手抱住多比,一手拦住门框:“想都别想。”
江纵如又指向隔壁那间:“我睡多比的狗屋?”
凌缙深:“也不行。”
江纵如气笑了:“凌缙深你真有意思,千里迢迢把我弄过来,合着是叫我睡沙发是吧?”
凌缙深指了指旁边的主卧,平心静气地道:“你跟我睡。”
江纵如:“……”
凌缙深:“刚刚不是还很猛吗?就两个小时前,是谁说怪想要来着?”
江纵如心虚地转溜下眼球:“那不已经过去了吗?”
她那一下是真万念俱灰不想活了,刚刚过去的一天一夜,她把这些年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重演了一次,一种巨大的幻灭感将她包围。
犹如陷入一片无边沼泽,沉疴烂泥就要没顶,亟需有个什么人将她托起。
那时的“想要”,不是求欢,是求生。
可现在最痛苦的一阵过去了,一丝丝活气重新进入身体,她又有点像个人了。
她酝酿着怎么理清这件事,半晌才道:“可是,这算什么?”
算一夜情?算约炮?还是算包养?
“算我求你。”凌缙深沉思一阵,压低嗓子道。
她像被扎了一下,刺刺地疼。
多比在这时叫了起来,两人的思绪都被打断,江纵如顺了口气,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说:“借你的充电器用用,我手机没电了。”
凌缙深指了指沙发边的充电口:“在那。”
江纵如默不作声地走过去,连上接头,开了机,才发现这一天还真精彩。
何美晴成功拿下谷隽的合同,并且机缘巧合认识了谷隽的副总,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富家少爷,她在微信上分享少爷的简历,神神叨叨地问:“这个怎么样?又帅又有钱。”
她刚想回复“你喜欢就好”,柳奕臣的电话就进来了。
江纵如下意识瞟一眼凌缙深,见他正悠悠地看着自己,她按下接听键,阳光开朗大男孩的声音异常爽亮地传来:“小如,你怎么了,怎么今天一天都不在线?”
江纵如:“我请假了,找我有事?”
柳奕辰:“就是上次跟你说的内部会议,今天要报名单上去,我找不到你,就自作主张替你报名了,你不会怪我吧。”
江纵如先“啊?”了一下,然后心想也行,报了就报了吧,多结识点圈内人总有好处,于是口头感谢了一番。
挂下电话,就看到凌缙深一脸审视的神情,那意思是,解释解释呗。
江纵如:“就一个平台内部会议,人家给我弄了张邀请函。”
凌缙深:“什么会议?”
江纵如把时间地点说了下,凌缙深“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收拾一下行李,又一块下楼逛了趟超市,凌缙深推着购物车,采购了一堆生活必须品,包括但不限于牙膏、牙刷、洗面奶、卫生巾、卸妆巾、粉底液。
从日用品一直逛到锅碗瓢盆,一种久违的居家过日子感涌上心头,凌缙深指着一套白瓷餐具问江纵如:“这个你喜欢吗?”
江纵如:“先说好,我可不洗碗。”
凌缙深轻笑道:“好好好,我洗,这些年不都是我洗的吗?”
江纵如刚想说话,就被人从后面拍了肩膀,许丝韵的声音传了进来:“抓到了!我就说你喜欢这个帅哥,还不承认!”
江纵如回头,看见许丝韵梳着两条大彩辫,一脸坏笑地指着她,身后还跟着像企鹅一样憨萌的陈安远,手里推着一辆堆得老高的购物车。
江纵如跳过话题,反过来拷问她:“啧啧,现在来江城都不找我了,说说看,你俩什么情况?”
许丝韵脸上含羞,凑近来低声说:“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江纵如颇有意趣地问道:“所以,成了吗?”
许丝韵被她问得不好意思,一边拉着陈安远逃跑一边说:“如姐,我等下微信上跟你说哈,我俩去买点零食,你们慢慢逛。”
江纵如看她那样,发自内心地笑了,少年人的恋爱,怎么看都怎么美妙。
凌缙深把那套餐具收入购物车,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哦,原来你喜欢我啊?”
江纵如白他一眼:“谁喜欢你了?”
凌缙深站近了点,采用身高优势给她压迫:“嗯?不喜欢我?”
江纵如原本想说“鬼才喜欢你”,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只好装作听不见,快步走向结账台了。
两人推着一大堆东西去买单,排队等候的时间,凌缙深随手从柜台上拿了两盒避孕套。
江纵如看在眼里,小声嘟囔了一句:“下流。”
凌缙深眉眼一挑,道:“那我放回去?”
江纵如双手捂耳,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扔下他一个人结账,自己跑外边抽烟去了。
站在超市门口,看见里面凌缙深正将东西一样样往收银台上放,不时还往自己这边看一眼,他好像是真的很怕自己会消失不见。
那就勉强再多活一下吧。
为自己,也为这个拼命拽着自己的男人。
回到家,许丝韵发了几百字的小作文过来,详细描述了追陈安远的起因经过结果,江纵如看得乐呵,充分调动职业经纪人的敏锐性,建议他俩组个cp账号,直球少女和呆萌男孩,一听就很有看头。
歪在沙发上八卦的功夫,凌缙深已经放好水了,他从浴室探出头道:“来泡个澡吧。”
江纵如“哦”了一声,拿着要换的衣服进去,却发现凌缙深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她使了个眼色。
他假装看不见。
江纵如:“大哥你不是吧,盯梢盯得这么紧,是怕我从下水道溜走吗?”
凌缙深点了点头:“是有点怕。”
她看了看那只巨大的浴缸,又看了看眼前的男人,终于不要脸地问出一句:“要不,一起泡?”
凌缙深:“正有此意。”
干!这人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
一人一头仰在浴缸里,江纵如突然想起好多年住在出租屋的情景,为了省钱住在步梯七楼,因为楼高水压不足,花洒里喷出来的水都不够浇花的,每次洗澡都觉得没洗干净。
那时候两人就特别想有一只浴缸,下班回来舒舒服服泡着,一身疲惫在热水里尽数散去,要多爽有多爽。
她简直想不到一个人家里若拥有了浴缸,还会有什么烦恼。这么想着,便也这么问了。
“凌缙深,你有烦恼吗?”
“当然,人生在世,谁能没烦恼啊?”
“说说看。”
“老大不小了,也没个对象,怪可怜的。”
“你这些年就没谈过吗?”
“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当然是真话。”
“没有。”
“……”
过了一会,她又问:“怎么不谈?”
凌缙深反问道:“那你呢?谈过吗?”
江纵如:“嘻嘻,不告诉你。”
他愣了那么一下,然后从浴缸里爬出来,强行将她拽出来,用浴巾胡乱擦干。
“喂你干什么?”
“你说我要干什么?”
“凌缙深你下流,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我就……我就……”我就了半天,实在找不到词汇,居然说了一句:“我就要收钱了。”
凌缙深被她逗笑了:“行,你说个数。”
江纵如:“一百万,少于这个数不干。”
凌缙深一边亲吻她的双唇,一边从床头摸出手机,一通乱七八糟的操作后,含糊地道:“行,转过去了,你收钱吧。”
江纵如听到短信息的声音,95588来信,银行卡到账1000000元。
我靠!他来真的啊。
江纵如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上了天。踩着厚厚的云层上,每一脚踩下去很快又弹起来,她新奇得不得了。
于是越踩越快,越踩越深,每一次下坠都被云朵彻底包裹,又湿又软,绵绵密密的水汽无孔不入,几乎要叫人窒息。
然后再弹起来,云上最新鲜的空气钻入鼻孔,喘气,大口喘气,去迎接下一次的下坠,直至筋疲力尽,酣畅淋漓。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凌缙深的声音传来:“江纵如,不要放弃自己,就当为了我。”
她应了一声:“嗯,我尽量。”
外面传来一阵咚咚的撞门声,凌缙深攥紧她的手,软声道:“是多比,它想进来。”
江纵如柔柔一笑:“那就让它进来吧,以前不都这么睡的吗?”
凌缙深打开门,小多比钻了进来,它倒是很会挑位置,四腿一伸躺在两人中间。
凌缙深:“不行,你睡边边,妈咪是爸比的。”说着,把那只可怜的小东西抱到了侧边。多比呜呜地发出几声抗议,终究乖乖趴着不动了。
江纵如默默听他“虐狗”,妈咪是爸比的,她应该反驳这句话的,可又发现自己压根不想反驳。
生活太苦了,她想要一点甜,就让她贪心一回吧。她软软地挨着他,很快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