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纵如罕见地休了一天假,从凌晨一直睡到下午,睡到实在睡不着了也不愿意起来,虚虚地阖着眼躺着。微信滴滴了一整天,懒得看,连手机什么时候没电都不知道。
凌缙深下午时分又来了,按门铃没人应,就自己开门进来了。
他在被窝里找到蜷缩成一团的她,柔柔的,像只受了伤的小动物。房间窗帘拉得死死的,硬生生地跟艳阳高照绝缘了。
“你就这样躺了一天?”他挨着床边坐着,抚了抚她缠绕的发丝。
“你来了?”她迷离地睁开眼,笑了一下,随即翻了个身,双手绕上他的后颈:“把衣服脱了跟我一块躺吧,怪想要的。”
凌缙深抬抬眼眸,幽怨地吸了口气,没理会她的胡说八道,反倒一把将她抱出被窝:“换衣服,我带你去吃饭。”
“不要,你点回来,我就在这里吃。”她吊住他的脖子,耍起赖来。
“江纵如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再这样闷下去都长蘑菇了,起来。换不换衣服?你不换我就帮你换。”他的语气很严厉,她很少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那行,你帮我换吧。”她昵笑一声,要疯不疯的。
他深深看她一眼,又将她放下床来,转身去打开旁边的衣柜。
“穿什么?这个?”他随手翻出一件卡通T恤和一条绿色工装裤,问道。
江纵如瞟了一眼,啧声道:“凌缙深你品味真差,还能再丑一点吗?”
他没吭声,又翻出一条黑色亮片短裙:“这个,行吗?”
“大哥,这是穿去宴会的。我看你平时挺会给自己捯饬的,怎么到我这眼光就这样了?”江纵如抱着枕头,饶有意趣地随着他瞎捣鼓。
“鬼知道,我反正觉得你穿什么好看。”他嘀咕了一句,又翻出一件看起来挺素净的深蓝色连衣裙:“这个,总行了吧?”
江纵如不想再逗他了,大发慈悲道:“就这个吧。”
随即她往床上一摊,不动弹了。
凌缙深:“真要我给你换?”
江纵如:“嗯。”
换就换吧,他又不是没给她换过衣服。他托着她的后脖颈,将她身上的家居服褪下来,衣服撩过头顶时,没忍住暗骂了一声:“艹。”
这个死女人,没穿内衣。
他又重新给她盖上被子:“内衣呢,内衣放在哪?”
江纵如动动手指:“看到衣柜中间有个暗格了吗?在里面。”
凌缙深拉开暗格,看到一堆五颜六色的内衣,没忍住空咽了一下,身上燥热得厉害,赶紧抽出一件将暗格推回去。
他抬起她的手,帮她把内衣套进去,期间不小心碰到她的前胸,手指像触电一样迅速地弹开。她捕捉到这个细节,却仍是笑,仿佛他摆弄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一具死肉。
“坐起来。”他沉声道,喉咙都快着火了。
“你抱我。”她是打算欺负他到底了。
凌缙深强忍住胸前的起伏,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身体接触的瞬间,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涌起的,不是情yu,而是恐惧,好像怀里搂住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抹随时会飘散的幽灵。
他束手束脚地帮她换好衣服,总算如愿将她哄下了床,又拽着她去卫生间洗漱一番,收拾停当,刚走到玄关位置,他又站住了。
“走啊,不是带我去吃饭吗?”她浑身没骨头似的,软软地靠在玄关柜上,笑眯眯问道。
她越是笑,他心里越是发毛。
“行李箱在哪?”他僵硬地问了一句。
“真有意思,吃个饭还带行李箱,你是要打包吗?”她眉眼微微上翘,风情旖旎地打趣他。
“在哪?”他又问了一遍。
“喏,客卧里。”她指了指房门紧闭的客卧。
来这里几次,那间房一直是锁着的,他以为那只是一间闲置的房,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他问她拿了钥匙,开了房门。
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异常,杂七杂八放了一些不怎么用得上的东西,瑜伽球、小板凳、一堆发毛的书,还有过季的床褥、衣物。
靠墙边有一个立柜,檀木雕花,黄铜锁扣,精致得跟房间的潦草格格不入。打开来,跟博物馆的展柜似的,一样样陈列着许多老物件,整齐干净。
凌缙深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爷爷奶奶的遗物。老家的碗碟、筷子、用过的席子、老人穿旧的衣物,她竟都搬了出来,整整齐齐收纳在柜子里。
还有两张镶了玻璃相框的遗照。
没像大多家庭那样摆放在外面,而是收在柜子最深处。
凌缙深强压住内心的汹涌波涛,重新将柜门关上,他听见她在客厅喊:“拿个行李箱,要不要一年啊?”
行李箱就放在角落里。凌缙深过去拖了箱子,刚想转身,发现墙角还有一个纸箱,用黑色胶带缠了好几圈,诡异地躺在地上。
他用钥匙划开胶带。
里面的东西令他心惊肉跳。
是安眠药。不是江纵如常吃的那种,而是国内早已禁售的致幻型安眠药。
足足十盒。上千粒。
“行了,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走吧。”她不知什么时候踱了过来,懒懒地依着门框,神情淡漠道。
“你从哪里弄到这些的?”他强装平静地道。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只要有钱,世上还有弄不到的东西?”她的语气渐渐涌上一丝不耐烦。
“你买这些,想干什么?”他声线冷涩,逼近冰点。
她面有愠色地打量他,忽然又笑了:“想什么呢,无非就是经常跑医院太麻烦了,买一些放家里备着。再说,我的耐药性太强了,你知道的,吃普通的都快不管用了。”
他沉默着,跟她目光对峙。
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沉声道:“没什么,走吧。”
凌缙深拖着行李箱重回主卧。他将箱子拉开来,又再打开衣柜,将那排挂在外面的衣服裤子,连同暗格里的贴身衣物,通通收进了箱子里。
“这是干嘛呢?”她抱着臂,仍旧依在门框上,不置可否地问道。
“去我那里。”他的语气很生硬,几乎不容置喙:“从今往后,你搬去我那里,跟我一起住。”
江纵如垂下眼帘,出尘清冷的脸上,陡然闪过一丝凄恻神情。
他以为她会强烈抗议,却不想她只是自嘲地笑笑,默许了这一切。
这阙沉默来得诡异,直叫凌缙深毛骨悚然。
是不是,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如果他今天不来。
如果他只是带她吃个饭,又重新放她一个人回到这里。
又或许不是今天。
明天,后天,未来的某一天,她迟早会像一缕留不住的幽灵,永远地消散去,遁入尘埃?
他不敢想。
他只知道,他要将她留住,不惜一切代价。
凌缙深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牵住江纵如,将她带下楼去。迈巴赫在小区门口等着,司机老王从后视镜瞥见这一幕,惊得瞳孔都放大了。
老王急急忙忙下车,帮忙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上车。”凌缙深平和地道,语气波澜不惊,却似有万钧之力。
江纵如轻“哦”一声,跟在他后面矮身进了后座。
“先去钟食记吃饭,然后回我那里。”凌缙深向老王交代道。
“等等。”江纵如突然打断,探身到前座对老王说:“拜托,吃完饭送我去一趟慈安寺。”
老王转过头看凌缙深一眼,那意思是:“听谁的?”
凌缙深:“听她的。”
于是车子启动,沿着湖城大道一路前行。
“去慈安寺干什么?”他的声音缓和了一些,手却还没放开。
“求个送子观音,保佑我三年抱俩,多子多福。”她又没正形了。
凌缙深胸口憋闷,实在不想再听她胡说八道,就把脸转向窗外,这一路上谁都没再说过话。
吃完饭,两人直奔慈安寺。
慈安寺是江城最负盛名的寺院,据说已有数百年历史,从明代起便坐落于此。江纵如之前路过好多回都没有进去,今天突然想去拜拜。
她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
如果真有什么信仰,她信马哲和毛概。
可这会儿她跪倒在佛前,说不出的庄重虔诚,俯首叩拜,恭敬至极。
凌缙深心头一酸,也跟着跪伏在地,如果真有神明,能不能救一救她?至少不要再叫她吃苦了,她这短短的小半辈子,经历的苦楚已经足够多了。
从大殿出来,江纵如想去看看平安符。
一群小姑娘围在一起嬉笑,有求财运的,有求姻缘的,江纵如挤进去,问了一声:“有没有那种挡煞的,戴着就能免遭天煞孤星刑克的符?”
好像被人当胸插了一刀。
凌缙深心脏一阵收紧,生疼。
他手上用了力,将她拽出人群,双眸寒潭般冻结:“江纵如,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糟践自己。”
江纵如一脸坦然,当作听不懂似的,轻描淡写道:“不是说要跟我一起住吗?那你必须得戴一个。”
说着,她挣开他的手,又再挤了进去。
一个比丘接待了她。
“施主是要挡什么煞?可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
江纵如不咸不淡地道:“我就是煞。给身边人求一个保平安。”
这一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却蓦地惊起一阵骚动,原本挤在一旁的几个女孩下意识地跳开,跟她拉开了距离。
那比丘也迷惑不解,大抵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自己是煞这种话,说得这样坦然吧。他注视江纵如好一阵,迟疑道:“这话从何说起,我观施主面相,分明是有福之人啊。”
江纵如低头不语。
那比丘只得长长叹一口气,从壁橱中请出一道平安符:“既是求平安,佩戴平安符即可。”
江纵如虔诚接过,却又道:“那我可以多请几道吗?我担心一道不管用。”
比丘行了个礼,笑道:“施主,万法皆由心生,物随心转,境由心造,你并非什么不祥之人,只是叫自己的心困住了。”
是吗?江纵如将信将疑,不过终究没再说什么自毁的话,奉过香火钱便退了出来。
她将平安符塞到凌缙深手里:“喏,随身带着。”
凌缙深没说什么,将那枚小小的符收进了皮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