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把星

    “江纵如,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勾人。”凌缙深拥着她往卧室方向去。

    “谁勾你了,我可什么都没做。”江纵如双手将他缠住,异常焦灼地回应他。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嗯?”他咬住她的唇,稍稍用了点力,令她吃痛。

    “在……”江纵如组织一下语言,天知道哪个鬼上身,居然奇奇妙妙地吐出两个字:“□□。”

    凌缙深轻轻推开她。脸上几分不解,几分愤怒,还有几分……委屈。

    江纵如抬头看他一眼,将情绪都收于眼底,却仍旧什么都没解释,只重新踮起脚来亲他。

    “继续。”她听见自己说道,声音缕缕破碎。

    早预见的,一旦迈出第一步,这一晚所有自矜都将失守,如同洪水冲毁大坝,报复性地汹涌决堤,冲刷出积潜已久的淤泥沉沙。

    求你了。求求你不要走。她需要一点活人气息。像需要阳光需要空气需要水一样。她已经缺水缺氧缺少阳光很多年了。

    一个人孤零零活在世上。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想要一点温暖。就像想要活下去。把这些年缺失的阳光补起来。把身体里那片巨大的废墟重建起来。

    凌缙深终究开始重新回应她。

    两人都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随着时间一寸寸流淌,丧失的理智又渐渐回到身体里。

    江纵如挨着凌缙深,轻声问:“你不会当真吧?”

    “什么?”

    “这年头,这种事还挺正常的,你不会放心上吧?”她说这话着实心虚,压根不敢看凌缙深的脸。

    “嗯。”旁边传来一声闷重的鼻音。

    “那就好,各取所需,合作愉快。”江纵如想抽自己,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嗯。”又是一声闷重的鼻音。

    房间里陷入死寂。

    凌缙深应该没当真吧,毕竟这几次来,他好像没提什么要复合之类的话,甚至没表露过一丝“喜欢”或者“想念”的情绪。

    像他这样的,这些年投怀送抱的不会少,擦枪走火说不定是常有的事。

    多她一个也不多吧。

    她这样安慰自己。却好像更难过了。

    为什么自知他只是为寂寞找一个出口,却还是渴望成为那个出口,想留他过夜,想抱住他,想跟他发生最深切的关系。

    就这样自甘堕落?

    “我有时候的确挺寂寞的,会想要一些消遣。”生怕他看轻似的,她又加上一句,那意思是,你只不过是我的消遣。

    “嗯。”他还是没有多余的话。

    她其实想问“你呢”,可又害怕听到他的回答,既怕听到跟她一样的答案,也怕听到跟她不一样的答案。

    所幸凌缙深避而不谈,于是她便有了一片沙地,可以将头埋起来。

    房间陷入漫长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缙深才终于开口:“去洗洗。”

    说着,他便起身下了床,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将她拦腰抱起。

    她虽然快一米七,在女生里算高挑的,但在一米九的大高个面前,娇小得软软一团。这会儿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江纵如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一身风雪,悉数化作潺潺春水。

    凌缙深把她拎到花洒底下,小心地替她冲洗着,没过一会儿,他突然笑了:“江纵如我没说错你,你果然还是站着撒尿。”

    江纵如:“……”

    算了,不跟他计较了。

    这一晚就是宇宙坍塌她都不计较了。

    他替她吹干头发,一看时间还不算晚,两人都舍不得睡,便搬了凳子到阳台吹风。

    他点燃烟,她也要了一根,对着江城的绝美夜景抽了起来。

    凌缙深冷不丁地问:“你现在一次吃几颗安眠药?”

    江纵如若无其事道:“四颗吧。”

    四颗。这样大剂量,大抵已经用药好几年,身体都产生抗药性了。

    凌缙深沉默了一阵,沉声道:“压力就这么大?”

    江纵如抖了抖烟灰:“你也知道,我们这行属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手机要随时拿在手里,任何时候都可能有突发状况。刚入行那几年,我半夜做梦都在对接客户。”

    凌缙深:“就没有想过换份轻松的工作?”

    江纵如笑了:“去干嘛?去你们公司做前台,每□□九晚五到点就走?然后找个有点小钱的男人嫁了?生完孩子再把工作一辞,全心在家做家庭主妇?”

    凌缙深:“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纵如:“我不知道。现在别说你的意思了,我连自己的意思都不清楚。”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行业里转。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够累了,还要不停将工作往身上揽。

    其实作为公司元老,很多事她根本不需要亲力亲为,像许丝韵这种不大不小的网红,完全可以丢给助理去带。

    可是她不愿意。她工作好像不是为了工作本身,而是为了把自己搞得累一点。累,生活被工作挤满,自然就没时间想些别的了。

    “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看过一本书叫《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吗?”江纵如换了一种柔和的语气道。

    “嗯。我记得。”

    “我记得你当时还调侃过,说这书名够怪的,轻有什么不可承受的。”江纵如渐渐打开了一点心扉:“我现在有点明白这‘轻’的可怕了。”

    凌缙深望向她,正好她也看向他,两人目光撞到一处。

    “人很多时候,是靠着‘生命之重’活着的。”江纵如移开目光,仰头望天,试图去寻找天上的明月。

    “家人、朋友、事业,热爱也好,束缚也好,牵绊也好,负担也好。总之人是靠这些活着的。父母在时,子女就不敢轻言去死,子女在时,父母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实在不行,有一个爱人,一份喜欢的工作,也总还有一点重力拽着自己,人就有勉强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这些都没有……”一丛乌云围拢过来,将那弯月牙遮盖得死死的,江纵如望着沉寂一片的天空,两眼一酸道:“那就叫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凌缙深胸口像被什么猛扎了一下。

    他知道的,江纵如是个孤儿,从小便无父无母,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后来爷爷也走了,便只剩奶奶一个。

    他想到什么,还没问出口,便见她低下头凄楚一笑:“奶奶,大前年去世了。”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她这些年竟是这么度过的。

    没有家人,没有爱人,一个人远在异乡。

    凌缙深的指节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眉头倏忽蹙紧。江奶奶他见过许多回,一个满脸风霜却又慈眉善目的老人,她曾经殷切地拉着他的手,一遍遍嘱咐他:“小深,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家小如出门在外,就全拜托你了。”

    她给他酿过糯米团子,煎过糍粑,还做过两坛鲜香可口的辣椒酱,用的是刚刚采下来的红辣子,细细地切成碎末,拌上豆豉和姜蒜,下饭或拌面都是一绝。

    他至今还记得那口味道。

    可江奶奶,竟就走了么?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啊。为了可笑的所谓的男人的自尊,拉扯着,跟自己赌气,也跟江纵如赌气,赌到叫她在世上举目无亲,寂寞零落。

    七年,连他都熬得那样艰苦,更何况她呢?

    “记得那年在火车站算命吗?算命的说我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夫克子,你当时还骂他来着,原来人家没说错,我就是天生扫把星,谁靠近我谁倒霉。”江纵如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几乎只剩气声。

    “你不是。”凌缙深的声音快哑了。

    “没事啦,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不用同情我,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买了房,有一份收入还不错的工作,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几点睡几点睡。”

    她摆摆手,想挤出个云淡风轻的表情,终究没挤出来,反倒自嘲一笑道:“现在,也没有人给我克了。”

    “江纵如。”他唤她一声,强压住情绪。

    “真没事啦,你看这套房,还不错吧,市中心,望江,这不就是我们十几二十岁做梦都想拥有的吗?我已经过上年轻时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可是,十几二十岁的江纵如,不会住在冰窖一般清冷的房间里。没有一张装饰画,没有一束花,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家具。

    更不会在阳台摆满肮脏的空酒瓶,不会一个人偷偷地抽烟,不会在床头藏安眠药,不会在出租车上搂住一个不该搂的人,以浪荡作为保护色说出那句“我好想你”。

    以及绝对不会,宁愿舍弃尊严将自己脱光,也要留住一个男人陪她过夜。

    “对不起。”凌缙深低声道。

    “啊?对不起干嘛?”

    江纵如难得一见的真情流露又翻篇了,这会儿又是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戏谑道:“又不关你的事,我没你想象得惨啦,虽然没个正式男朋友,但养鱼养得贼溜,私生活相当精彩。”

    她真是作践自己上瘾了。

    “我也是你的鱼?”他弹了弹烟灰道。

    江纵如突然哈哈大笑,用一种非常欠揍的表情道:“你们男人那句话怎么说的——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凌缙深掐灭烟,起身向房里去。

    “你干嘛去?”

    “帮你收拾下房间,你这太乱了。省得听你胡说八道,胸闷。”

    说着,凌缙深便开始收拾起来,该说不说,动作还挺利索的。江纵如也不去帮忙,就抱臂站着看他干。

    “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们这种高个子,弯腰会不会特别累?”

    “不累。我腰好。”

    “是吗?”

    “是不是你不知道?”

    “……”

    “你这都多久没收拾过了?”

    “懒得动,反正没人看见。”

    “你那些鱼呢,平时不带回来?”

    “来啊,这不正帮我收拾着吗?”

    “……”

    凌缙深扫了地,擦了家具,将桌子上那叠衣服分门别类收好,这家终于有点齐整模样了。他还想把窗户擦一擦,被江纵如一把拦住了。

    “时间不早了,睡吧。”她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想和你一起睡。”

    这话倘若放在几个小时前,是求欢的意思。可这会儿说出来,却隐含几分脉脉真情。

    想和你一起睡。一同睡着。一同醒来。

    凌缙深捕捉到了这丝难得的真心实意,身形微微一滞,道:“好。”

    关了灯,他将她抱在怀里,又嫌还不够紧,臂上多用了几分力。就这样紧紧地贴着。紧到快要融进彼此身体里。

    “凌缙深。”她在黑暗中叫他。

    “嗯?”

    “好舒服。”

    “嗯。”

    会上瘾吧?上瘾了怎么办。

    “睡吧,今晚试试别吃药了,我陪着你。”

    “好。”江纵如顺从地闭上了眼。

    没过一会,竟真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像船驶入了属于她的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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