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老同学陆续告辞。
时间还早,正是车水马龙不好打车的点。何美晴那辆小甲壳虫叫了代驾,又坐了胡姗姗和夏谊,实在塞不进江纵如,就把她托付给凌缙深了。
故意的吧,江纵如心想。
“你的车呢,叫代驾了吗?”江纵如一脸疲惫,仿佛身体被掏空。
凌缙深摇摇头,那意思是,没车,打吧。
对哦,这几次见他,好像都没有开车。
“该不会吧!凌缙深!你还没有驾照啊!”稳重一晚上的江纵如终于叫出了声,惊讶程度堪比目睹老母猪上树。
他俩在一起那会都很穷,车还是一种很遥远的东西,凌缙深又每天加班累得像狗,根本没时间去考驾照。
可是这么些年了啊!连她都拿照了!这人居然还没照!
请问古往今来有任何一个不会开车的霸道总裁吗!
车都不会飚!还怎么泡妞!还怎么耍帅!
凌缙深:“很奇怪吗?”
江纵如笑得腰都直不起:“何止奇怪,简直可笑!”
凌缙深:“江纵如,你适可而止。”
江纵如:“不行,太好笑了,这辈子看过的言情小说不计其数,至今没遇见过一个不会开车的霸道总裁。”
凌缙深:“其一,我不霸道;其二,我不是总裁。”
江纵如:“其三,你还没有驾照!”
凌缙深铁青的脸色忽然放柔了,他指了指江纵如的脚,轻笑道:“来,跑一段我看看,同手同脚的毛病改了没?”
“靠!一定要互相伤害是吗!”
“是你先动的手。”
“同手同脚怎么了,你个一米九的大个子,还穿粉红色内裤呢。”
“很好,是你逼我的。”凌缙深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能听见,便倾身覆到江纵如耳边道:“江纵如,你现在洗澡,还站着撒尿吗?”
“我靠!”江纵如一腔热血直冲天灵盖。
这就是跟人在一起很多年的下场!他随口就能捅出你的秘辛来!
这一晚的老底本来就揭得差不多了,凌缙深这会儿还再来一下猛的,江纵如真的有点生气了,白他一眼,车都不等就走。
凌缙深追过来:“对不起,我刚刚的话是有点过了,我道歉!”
江纵如不理他。何美晴没说错,他俩的确习惯了彼此,习惯到明明相隔许多年,早就变换了关系,对着他,还是会本能使出小性子。熟稔到一如从前。
“好了,别生气了。”凌缙深拽住她的手臂:“喏,车来了。”
江纵如回头看一眼,一辆的士正打着双闪,这个点实在不好打车,好女不吃眼前亏,先上车再说。
“滨江花园。”凌缙深很自然地报出了地址。
密闭空间里,气氛又微妙起来了。
不用猜,两人想的都是同一件事——重逢那晚,江纵如在出租车上抱着凌缙深亲吻挑逗。
“时间还挺早,你平时晚上在家干嘛?”江纵如决定打破沉默。
“还能干嘛,就看看书玩玩游戏,偶尔也加班。”
“哦,没去约会吗?”
“约谁啊?你吗?”
“少来,我才不信,像你这样的会没人约。”
“哦?我哪样的?”
“就这样啊。”江纵如发现,他好像在等着她夸他,偏不能让他如愿,于是顿了顿道:“没有驾照的。”
“还没翻篇是吧?”凌缙深笑了下,眸色在出租车晦暗的灯光里显得特别深沉,他伸出手去,在江纵如腰眼上挠了一下:“是这里吧,痒不痒?”
她这块特别怕痒。以前每次闹别扭,凌缙深一挠她就笑,百试百灵。
江纵如痒得缩起来,一边笑一边骂:“凌缙深你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他又挠了下。
江纵如笑得更厉害了,整个人缩成一团:“我认输,我错了,行吗?”
他这才放过她。江纵如笑得都有些喘了,这会儿停下来,发现气氛更尴尬了。
怎么就莫名其妙上手了呢。
刚刚这一下,好像来得太亲昵了。
跟破窗理论一样,有些念头,正襟危坐的时候还能克制,一旦有人先迈出了一步,很快就会朝着更无底线的方向滑去。
暧昧的昏暗里,凌缙深坐近了一些。
挨得很近,两只手几乎就要碰到一起。
试探。成年男女间再自然不过的游戏。
这时候应该躲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江纵如只觉得身体很重,有什么将她钉住似的,不想躲。就这样挨着,空气流动的速度都像变慢了。呼吸不畅。
“还单着呢?”凌缙深低沉地道。
“刚结束完今年的第四十八段,正准备开始第四十九段。”江纵如一键开启胡说八道功能。
“江纵如,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没脸没皮?”
“废话,你都多久没见我了,看到那片人工湖没?”江纵如指着窗外那片湖景公园:“我刚来江城那会,这儿还是一片农田,七年,都足够桑田变沧海了,我变了,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车刚好经过一条隧道,灯光更暗了一些。
“但有些东西不会变。”凌缙深自言自语地道。
江纵如转过头,正好撞见他也转过来,目光和目光碰到一起,昏暗中炽烈到发烫。她慌忙垂下眼帘,心虚地看向窗外。
一些奇怪的记忆跃进脑海。
2015年的冬天,两人相约回高中母校看看。那天天气意外地好,深冬里的阳光,比金子更宝贵,和和煦煦地照着,万物像镶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
初次相遇的假山边上,有一个小小的凉亭。
两个人就这么依偎坐着,任由阳光铺洒在脸上,暖洋洋的。不知道晒了多久,晒到身上松软一片,像刚收回来的被子一样舒服,晒到犯了困,居然打起盹来。
朦朦胧胧间,听见凌缙深说了一句:“江纵如,就算你以后跟别人在一起了,我也做你的男小三好不好?你把我藏衣柜里吧,我不介意。”
江纵如含含糊糊回了一句:“这么纯洁的地方,说这么邪恶的话?”
凌缙深:“没开玩笑,只要能跟你一起,缺德也行。”
江纵如这才醒过神来,抬起头来看他,那汪眼神当真如被露水打湿一般,怯生生地委屈。
那时距离他们正式分手只有半年之遥。
而在此前的两年里,他们的生活经历了数重巨大变故,命运的追赶如洪峰过境,一浪又一浪席卷而来,站在洪流中央,少年凌缙深即便再坚定,也终究感受到几分不牢靠,他握在手心的珍之重之的东西,正向流沙一般缓缓流走。
他无能为力。
江纵如要走该怎么办,他只要一想到这里就毛骨悚然。
所以那半年间,他时常跟她约定,以半玩笑半认真的口吻——就算分手也可以上床吧,做男小三也不是不可以吧,藏衣柜藏阳台藏洗衣机里吧。
远了近了也像情人,告别了也共度余生。
“但有些东西不会变”,是这个意思吧。
她还记得那个午后的结局,两人被巡逻的教导主任认定为早恋的学生,质问着哪个班的让写检查,自己刚要解释,就被凌缙深拉着一路狂奔:“跑!”
一路跑一路笑。
身后是追得气喘吁吁的主任。
一直跑到校外才停下来,抱住肚子相视大笑。
青春是那样明媚又美好,可此刻想起来,却又不免几分淡淡伤感。
七年,足以沧海变桑田,海底月仍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即便就在心上,却仍不可触摸的人。他们在漫长岁月中,失去了一切可以亲昵的身份。
滨江花园到了。
车门打开,凌缙深也跟着下了来。
“我送你上去。”他说。
江纵如“哦”了一声,爱送就送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凌缙深:“你今晚好像喝的比那晚还多。”
那晚。指的当然是重逢那晚。那意思听着像是在质问“今晚怎么没醉”。
江纵如:“是吗?可能红酒没伏特加烈。你知道的,有些人耐喝白的,有些人耐喝红的。我就属于红酒酒量比较好的。”
凌缙深:“哦。”
他的语气很轻,话音像漂浮在空中。
八楼到了,两人又一前一后走出电梯,江纵如摁下密码,门开了,凌缙深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就这样僵持住了。
“为什么不换密码?”凌缙深埋下头,低声问道。
“什么?”
“锁。密码为什么还是我生日?”
“我说懒得换你会信吗?你知道的,密码这玩意最烦人了,换一个不换一个容易乱,还是统一比较好记。”江纵如也没在看他,有一搭没一搭玩着门把手。
又是一阵沉默。
江纵如心里乱极了。他走啊,他为什么不走。
偏偏那句叫他走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她不想他走。
楼道的灯坏了,时明时暗,光一闪一闪,照着两个柱子般杵着的人,相当诡异。
她在等他走。
他在等她准许他进去。
明,暗,明,暗,明,暗。
江纵如觉得自己在受一种刑。一场不动声色的逼问。为什么那晚会喝醉?为什么密码没有改?为什么这些年一直单着?
一句一句渗进心里。
她畏惧这种刑罚,不是因为畏惧他,而是畏惧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借醉行凶?为什么不想他走?为什么无法再敞开心门接受别人?
七年,沧海都变了桑田,对他的感觉居然从没变过。
多么令人恐惧。
“算了,进来吧。”她听见自己几近绝望的声音。
令人绝望的心痒。是干涸到龟裂那种痒。一抓一把白皮屑那种痒。
明知道不该,却还是很想很想靠近。
比如那晚在云枫国际吃饭的时候。明知道拼桌很对不起柳奕臣,可就是很想跟他坐在一起。想。万蚁噬心一样想。
江纵如庆幸自己没生在战争年代,否则敌人都不用严刑拷打,搬出个凌缙深来就什么都招了。他就是她命里的死劫,十几二十岁时抵抗不了,如今三十岁了还是抵抗不了。
算了,进来吧。
她又一次纵容了自己。
最后一次,她发誓,一定是最后一次。
“好。”凌缙深没有犹豫,跟上去将门带上,一个强势又热烈的吻便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