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临近年关前,柳云绮又被天子传唤了一次。

    彼时天子是在皇后宫中见的柳云绮。帝后似乎正在说笑些什么,见柳云绮来了,皇后眼角的笑意还没压下去。

    天子语气温和道:“近来在德妃宫中,住的可还舒心啊?嘉诚性子和她母妃像,都是风风火火的;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和朕来说。”

    天子说的轻描淡写,柳云绮却大气也不敢出,颇为规矩的跪着:“母妃待嘉婉极好,多谢父皇挂念。”

    柳云绮又含羞看了皇后一眼,像是收了糖块又扭捏着不敢道谢的孩子:“皇后娘娘也十分照拂我。女儿愚笨,课业上难免不足,母后便让夫子多指点我一些;女儿想吃什么,母后便叫她宫中的小厨房做了送来。诸如此类,女儿实在铭感于心。”

    天子的目光顿时柔和了起来,也不顾流云绮还在,轻轻抓过皇后的手:“你母后,确是朕的贤后。这些年来替朕打理后宫,侍奉太后,从未有失。”

    他又吩咐左右:“将这些日子江南进贡的绸缎,都送到皇后宫中。”

    皇后有些惶恐,微微起身:“那批绸缎华贵无比,所靡人力也多。陛下都赏给臣妾,臣妾实在惶恐。不如散给宫中姐妹,也是您的恩泽。”

    天子则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坐回去:“一年到头了,皇后你也该得些犒赏。否则也不像话,嘉婉,你说是不是?”

    柳云绮见此时气氛松快,也不由抿嘴笑道:“母后向来勤俭。只是这也是父皇对您的一片心意,还请母后好好收下吧。”

    皇后有些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于是含笑着谢了恩。

    柳云绮却看到皇后看过来的那一眼,带着些皇后自己都没能察觉出来的感激。

    皇后也的确是个贤后,兢兢业业打理着六宫,看着天子宠幸着一个个美人,自己却轻轻淡淡的守着一双儿女。

    自然她也是个好人,否则也不会对柳云绮也有诸多照拂。正是因为如此,柳云绮也愿意替她在天子面前说几句好话;也叫天子知道,他有多久没关心过皇后了。

    说起来当日在太后宫中,也是皇后好心出言提醒她。虽说太后心善并未追究她柳云绮僭越失仪,然而皇后肯维护一二,也让她感激。

    天子紧紧攥着皇后的手,像是寻常谈笑般说道:“原先朕想着你刚来宫中,也总要先和德妃亲近亲近。再加之你又要习礼仪,还要学功课,也就不强求你什么。然而你入宫这么久了,也该去看看柳妃。她在自己宫中日日盼着你去坐坐,说起来如今她也是你的庶母,也不该生疏至此。”

    柳妃,柳成珠。

    那个从前把她捧在手心里,后面又高高在上的柳妃,真的会日日念着她么?

    她柳云绮,从前是柳妃侄女;如今是被赐名嘉婉的五公主。倘若两人独处,真的能像从前那样么?

    柳云绮微微有些愣神,温顺的低下头道:“柳妃娘娘圣眷不断,想来也脱不开身。嘉婉笨嘴拙舌,便不去柳妃娘娘面前讨嫌了。”

    闻得这话,天子微微笑了。

    他说:“嘉婉不想去,那便不去吧。”

    天子脸上笑容依旧,甚至声音比之刚才更加柔和了。然而柳云绮知道他总归是不高兴的,因为自己忤逆了他。

    自己一个无依无靠,被他捏在手心里的小孩子,明确的拒绝了他的要求。

    皇后也连忙冲她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则柔声道:“陛下倒是心疼柳妃妹妹。可是您忘性大,是否忘了柳妃妹妹向来身子不好?嘉婉虽说还算懂事,可去的多了总怕冲撞到柳妹妹。如今两人都在宫里,日后也是要走动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皇后说的得体,也是给了柳云绮一个台阶下。柳云绮也不是什么不懂变通的傻子,当下赔笑道:“母后说的正是。嘉婉也是怕扰了柳娘娘的清净,才不敢上她的地方。既然父皇如此说了,那日后便是柳娘娘嫌女儿吵,女儿也定要常常去柳娘娘宫中坐坐了。”

    天子的眉眼下意识的舒展开来:“当初倒是朕疏忽。嘉婉这孩子,和皇后你却是有几分投缘。她不该养在德妃处,倒合该是你的女儿。”

    皇后抬手替天子剥了一个橘子,也带着几分笑意:“德妃妹妹的女儿,和本宫女儿又有什么分别?臣妾又不会厚此薄彼。”

    天子接过一半橘子,也连连笑道:“正是,正是。”

    柳云绮跳的猛烈的心终于平缓了下来。

    她慢慢的退出殿外,闻到外面冷却清新的空气,只觉得自己像是陪人演了一出戏。不仅累,并且荒唐。

    除夕宫宴,一晃眼便到了。

    嘉诚平日里没个正形,对这次宫宴却是很看重;提前数月抄了一本厚厚的佛经,要当作太后的寿礼。

    柳云绮翻了翻,不由有些羡慕:“嘉诚,你的字写得真好。”

    那字小巧玲珑,别有一番意境;且这佛经晦涩难通,好多字柳云绮都念不出来。

    嘉诚却不以为然:“这是自然。母妃从前和我说,读书习字,那是好多人想也得不到的东西。我既然享受了这个权利,就不该浪费,要好好用心学。”

    柳云绮会心一笑道:“太后看到这本佛经,一定很欣慰。”

    嘉诚长舒了一口气:“但愿你我在宫宴上,别出什么岔子。”

    听她声音,倒像是有几分紧张。

    柳云绮正试着手上的一件新裁出来的宫装,闻言道:“你是陛下最喜爱的女儿,便是哪里出了什么错,也不会舍得罚你吧?”

    嘉诚却摇头笑道:“你猜我为什么最得他心意?因为我该娇气的时候娇气,该有排面的场合便安分守己。一个合心意的孩子,他才会喜欢啊。”

    闻得这话,柳云绮眉心一跳。

    嘉诚看上去得宠,其实也有自己的分寸。或是说她得宠,正是因为她懂人脸色。

    所以在宫中,果然谁的日子都不是那么轻松。哪怕尊贵如公主,也仍是要看自己父皇的脸色,揣度他的心意。若是哪里触怒了他,那也好说;毕竟他有的是公主和皇子。他可以随时把疼爱递到另一个人手中,而你则承担不起相应的后果。

    嘉诚这是,在委婉的告诫于她。

    告诫她不要忘了谁是君,不要忘了谁是天。而她柳云绮一个小小的,甚至都不是亲生的公主,最好一点忤逆都不要有。

    柳云绮默了默,垂下了眼帘,半晌才轻声道:“你也知道我胆子小。在这里,我的富贵,甚至我的脑袋,都是父皇给的。如果可以,我也不会违背他。可是我就是怕。”

    她有些仓皇的看向嘉诚,眼神带着些茫然:“我怕见到柳妃娘娘。她根本就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姑母,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我是真的怕。”

    嘉诚也安静了一会,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又支着脑袋盯着窗外看。

    良久她才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怜惜般道:“你不是早就认清,她已非故人的事实了么?那又有什么不敢见的?”

    突然有人敲了敲敲门,轻声道:“二位公主。方才端贞公主处有人来报,说是雪天路滑,端贞公主不慎跌了一跤。不知公主们是否前去探望?”

    端贞便是大公主新近刚被赐的封号。她已被相看好了人家,宫外的公主府邸也已经开始动工。听说等来年秋日,便是大公主下嫁的日子。

    嘉诚皱了皱眉:“大姐姐人可有碍么?”

    溶月回道:“太医瞧过了,说是并没有伤到骨头。然而端贞公主那一跤跌的利害,一时片刻还是痛的起不来身。”

    嘉诚这才恢复了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都是快要出嫁的人了,反倒还没我稳重。”

    她又转头吩咐下人道:“我和五妹妹先去大姐姐那儿看看;你整些好东西出来,等会叫人送去。”

    他性子急,拉着柳云绮三步并做两步跑;身后她的贴身侍女邱水急的直叫。

    还是柳云绮扯了扯她,喘粗气道:“你慢些、慢些。别等会咱们也摔了,那可就成了笑话了。”

    嘉诚故意闹她,蹬蹬蹬往前头跑,跑远了又掬起一捧雪冲柳云绮砸。柳云绮追不上她,急的停下来也捧着雪想砸回去,然而每次她砸出去的时候嘉诚便快跑几步,次次都堪堪差一点。

    就在两人快要跑到皇后宫里的时候,嘉诚却突然猛的站直了。

    柳云绮总算能追上了她,正在好奇她怎么突然住了嘴,却见前面德妃正沉着脸眼神锋利的盯着她两。

    见两人鹌鹑似的低下了头,她猛的一甩手里的帕子:“见了我母妃也不喊礼也不行,你们两的规矩有学到脑子里去了么?”

    嘉诚和柳云绮继续低着头,先后行了礼唤了声母妃,声音低的简直能媲美蚊子叫。

    德妃像是被噎住了,快走几步走到她们两前面,压低声音狠狠道:“端贞公主摔得厉害,眼下正躺在床上;你们两个妹妹却在宫门口嬉笑!若是叫人看了去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本宫看你们两个怎么收场!”

    嘉诚平时再骄纵此时也一声不吭,和柳云绮大眼瞪小眼的跟在德妃身后进去了。

    嘉诚皱着眉,看着柳云绮又冲德妃努努嘴,意思是:我母妃怎么也来了?

    柳云绮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难道大公主伤的不轻,竟连德妃也惊动了?想到此处,柳云绮的心不由揪了一下。

    平心而论,大公主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对下面几个妹妹百般耐心,从没有红过脸。如今又是她即将下嫁的关键要节,柳云绮不想她出什么事。

    好在德妃也是拧着眉步履匆匆,带着两个孩子很快便到了安置大公主的地方。

    皇后正在大公主的榻边坐着,脸上神色平静,仍是一派端庄的国母风范。然而柳云绮却看见她掩在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攥着,想来也是紧张至极。

    大公主脸色倒还好,就是唇色惨白的吓人,露出的半边脸上也斑驳着几道伤疤。

    嘉诚见状急的上前几步,眼睛沁出泪来:“大姐姐!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大公主睁开眼来,见是她来了,挣扎出了一个笑来:“四妹妹来了?”

    她又转向柳云绮:“五妹妹。”

    见德妃像是要出声制止,皇后却抬手道:“叫她们姐妹说会子话吧,兴许嘉懿还能舒服些。”

    皇后虽如此说,然而大公主精神并不太好,嘉诚也不敢多吵嚷。

    眼见着皇后和德妃耳语了一阵,柳云绮莫名泛起一股冷意来,打了个哆嗦。

    满屋子的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直到宫中的妃嫔来的七七八八;皇后才倏然起身。

    不过一会儿,一个母亲因为女儿受伤的悲痛便被皇后压制了下去,她的脸上一派沉稳。

    “今日召诸位姐妹前来,也是为了大公主受伤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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