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入宫的日子,似乎过的格外快。

    太后宫里的那几个嬷嬷隔几日便来教导柳云绮一次。有时候嘉诚犯了事,那几个嬷嬷得了太后令便会抓着她一起来教;更多时候是柳云绮一个个学规矩。

    宫里头规矩虽然繁琐,然而那几个嬷嬷似乎较之从前宽松了些。有时候她一个动作反复练了无数遍都不得要领,她们都不曾红脸训斥。

    直到后来有一次一个嬷嬷和她说笑,才说出原委来:“那可是太后的意思。太后娘娘说五公主您年纪小,又是新近入宫,不必那么严苛。且慢慢学着,学不好也不用着急。”

    柳云绮了然的笑笑,心想唐嬷嬷当日虽没提前和她打招呼,然而结果却是好的。起码现在太后对她有几分怜惜,虽然她不知道这份怜惜从何而来。

    然而这头虽松泛了些,课业上却叫柳云绮焦头烂额了起来。

    柳家是做生意的,自然没有叫两个孩子做读书人的意思。

    原本是打算着等明年开春了,就去请个老夫子来。不为别的,只求能让柳云绮断文识字。可惜没等到,柳云绮就入宫了。虽说从前柳成轩教过她识字,然而如今柳云绮跟着其他几位公主一同听学,仍是有些吃力。好在公主们学的东西也并不是十分深奥,再加上夫子讲的慢且仔细,好歹也能勉勉强强的听进去。

    另柳云绮苦恼的是,她入宫后天子没召见过她几次,等她跟着听学之后反倒接连传唤她,说要考校她的功课。

    嘉诚也有些被唬住了,连连咂舌:“我最烦父皇抽问了。他每次都尽拣些刁钻的问!别是你哪里惹着母妃了,她去找父皇的吧?”

    柳云绮也被几次三番的考问惊着了,做梦都梦到自己支支吾吾的站在那里。考她背书她还能背的上来;再问深一层,她便只能答非所问了。

    天子每次都像是有些失望的模样,但倒也没说柳云绮什么;只是把夫子叫去训斥了几句,也算是变相的杀鸡儆猴了。

    嘉诚颇有些忿忿不平:“父皇也是。你刚开始跟着学,怎么可能答得头头是道?我二哥日日饮酒作乐,连书房都不肯多去几次,他都不管一管;倒对你吹毛求疵的。”

    柳云绮慌忙掩住了这位口出狂言的公主的嘴,心里直叫她小祖宗。

    不过,日子倒也过的还算快。进宫不过几月的功夫,第一场大雪便来了。宫里头虽肃穆,然而一年到头,这时候也人人欢天喜地了起来,纷纷翘首以盼着过年。

    先帝在时,对皇子公主的课业最是看重,一年下来无故不得告假;当今天子对后宫那几个孩子却没怎么管束。四公主约着三公主去天子那撒了会娇,不日便下了道旨意,说是今年皇嗣们的课业先放一放,等来年不迟。那几个夫子自然也乐得在家里清闲,纷纷赋闲在家。

    嘉诚空闲下来,便天天拉着柳云绮去找大公主和三公主玩。四人常常聚在皇后宫中,皇后脾性好,倒也不说什么。

    天子的这几位公主都出生的晚,最大的大公主过了年也才十四;是以都还稚气未脱,一个个都十分娇憨天真。

    大公主嘉意是皇后所出,颇有几分端庄气质;三公主嘉芮则是宫中一位姓宋的贵嫔所出,宋贵嫔不得宠,连带着三公主也有几分拘谨。柳云绮一开始还很好奇为什么她们不带二公主玩,直到后来才知道二公主原来是王美人的女儿。

    嘉诚也不遮掩自己的不喜,直接了当道:“从前咱们又不是没去找过她,哪次没摆脸色?和她母妃学的一个模样,一天到晚拉着一张脸,苦大仇深的也不知给谁看。一样的身份,难道还要咱们跪着求着去请她来?”

    柳云绮仔细回想了一下,上次去拜见太后时,的确有位公主孤零零的站在人群边缘,脸色十分不佳。太后虽说偏心嘉诚,可也没落下大公主和三公主。可偏偏,对那位站在边缘的公主一句话都没过问。

    其实平心而论,太后的确算是个宽厚的人;连对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便宜孙女都颇有几分关切,怎么反倒对亲生的孙女还厚此薄彼了?

    然而大公主却正色道:“嘉诚,慎言慎行。你我乃天子帝姬,当为天下女子表率。背后对自己姊妹说三道四,确实不妥。你若不喜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了,犯不着背后嚼舌,是不是?”

    大公主被皇后教导的,确实不错。入宫这些时日,她也提点了柳云绮颇多。有一些嬷嬷不便说出口的,大公主见柳云绮懵然也会告知;哪怕二公主和她并不亲密,她也会出言维护。可见这位大公主,倒是颇有几分心性。

    柳云绮正兀自胡思乱想着,嘉诚便拍了她一下。柳云绮望过去,便只见那旁一个年少的翩翩公子正向这边行来。

    那少年身着的服饰贵重,举止仪态更是挑不出错处,想来是哪位皇子。只是他长得肤白稠丽,五官又带些女相,一眼望去却是阳刚不足,阴柔有加。

    大公主虽说老成持重,然而方才在几个妹妹面前也是有说有笑的;此刻却有些淡淡的,只是行了个平礼道:“二皇弟。”

    柳云绮不由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嘉芮嘴唇嗫嚅了几下,只怯怯的低下头去。只有嘉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仰头道:“三哥今日怎的有空来这了?倒是叫咱们姐妹几个,受宠若惊了。”

    三皇子被她夹枪带棒的挤兑了一句也不在意,含笑道:“这几日母妃有些不适,我听闻皇后娘娘有一药方奇佳,故来讨要。”

    大公主客客气气道:“母后适才在练字,三弟只管进去就是。”

    嘉诚也不愿和他多讲,只做了个请的手势,二皇子和几个跟着的侍从便进去了。

    大公主微微皱了皱鼻子,语气平和道:“咱们换个地儿,别在这了。”

    嘉诚也连连道是:“的确。否则等他出来又要碰面,难堪死了。”

    这位三皇子,这些日子柳云绮也听嘉诚翻来覆去的抱怨过;大意便是有病、疯子之类。

    说起来三皇子,也有几分可怜。当年他的生母位分不高,但皇后仁心,在后宫中也算过的自在。再加上有一次侍寝之后便怀了龙胎,按理说此后是更加顺风顺水了。然而即将临盆时,她的贴身侍女被一个美人抓到在宫中私通,立马被活活打死了。

    生孩子向来是一道鬼门关,宫中女人再尊贵,生孩子时也是和寻常妇人一样。熬的过去便是大富大贵,熬不过去便是红颜枯骨。三皇子的生母当年身子也算康健,然而就是听到了自己侍女被活活打死的消息,就那么一惊一怒之下,立马难产了;自己也没能熬过去。

    生母已逝,三皇子自然也该有人照拂。正巧那时候王美人刚诞下二公主,太医诊断此后再难有孕。王美人当时也得宠,天子便下旨将三皇子指给了王美人抚养。

    虽说是个皇子,但王美人心里也门儿清,这是个没什么用的皇子。皇后身为中宫诞有嫡长子,再不济也还有贤妃的二皇子;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再怎么也轮不到三皇子。再加上不能有孕的怨气,三皇子幼时几乎受尽了她的挫磨。最后还是三皇子六岁那年和乳母一唱一和在皇后面前演了一场戏,皇后才知道自己这位皇子的处境。然而没有生母的人,谁又会怜惜呢?天子当时也震怒过,然而王美人娇滴滴的落几滴泪,说几声“不是亲生的到底养不熟”,便将这一切又抛到脑后了。

    方才她们几个对三皇子避之不及的原因,柳云绮也清楚——三皇子爱好虐打下人。

    这几年来,贴身服侍过三皇子的人不少。然而愿意留下来的却没几个,几乎经他手的宫女太监都受过他的折磨。

    三皇子脑子其实不错,读书上颇为精进。在折磨人上,花样也是一样多。比如寒冬腊月的拿着一桶冰水叫下人光脚踩进去;比如三伏天要让下人裹着棉衣来服侍自己;再比如有下人头痛脑热的,他便亲自动手,一下下捶打那人的头。虽说荒唐,也有不少人劝诫过他,然而到底没闹的太大。

    到后来他屡教不改,索性勒令下人若是谁再敢传出风声去就活活打死,于是再没有谁敢多嚼舌根。皇后和太后虽然也知道三皇子肯定仍有虐打之举,然而他到底是个皇子,

    总不能让他没有人服侍;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几个帝姬都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不明白此种嗜好从何而来。宫中人人印象里,三皇子都是行事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主儿。所以王美人如今也不敢拿他怎样,万一哪里惹着了,也说不准他就直接动手了。

    柳云绮想起来刚刚三皇子的眼神,仍是有些不寒而栗。

    三皇子的眼睛很浑浊,一眼几乎望不出什么情绪,就让人有种看着深不见底的湖水的错觉。

    她们聚在一起又说笑了一阵,便也纷纷散去了。

    *

    等柳云绮和嘉诚回到德妃宫中,立马便被德妃唤去了。

    德妃正坐在暖阁里捧着书看,见她们两个来了头也不抬的冷哼一声道:“如今这一天比一天冷,你们往外跑的倒是勤。到底你们火气旺,我就不比你们了,是一刻也离不得这的。”

    嘉诚见她语气不善,忙殷切的跑过去伏在她膝上:“娘,我和她是去找大姐姐玩。这闲着也是没事儿干,姐妹几个说一说话打发时间罢了。”

    德妃被她逗乐了,拿拇指狠狠戳了戳额头:“几岁大的人了,每次我一生气就作出这样子来,像什么样子。”

    柳云绮则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只有一双耳朵听着那边和乐融融的说笑。忽然听到嘉诚轻轻咳了一声,她于是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嘉诚冲她挤眉弄眼,又指一指德妃空着的那一边膝盖。

    嘉诚的意思很明显,是让她趁着德妃现在心情好,做一做明面上的母女情深。把德妃哄开心了,对柳云绮总归是有利无害。

    德妃很明显也看到了嘉诚的小动作,眉眼含笑的拍掉了嘉诚指着自己膝盖的那根手指,又看了柳云绮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云绮竟觉得那一眼带着些期许。

    然而柳云绮却犹豫了。

    她知道,此时是讨好德妃的一个不错的机会。她也相信,哪怕自己哪里没做好,嘉诚也会替自己说说好话,替自己善后。

    可她不想,她有自己的母亲。

    她不是个外放的人,入宫之后更加拘谨。她仅有的天真娇憨,只在自己爹娘面前表现过。

    没入宫前,她也曾像如今的嘉诚这样,伏在娘的膝头之上,嘴里一刻不停的叽叽喳喳。

    德妃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捏了捏嘉诚的头发。

    “今日叫你们来,也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说。”

    德妃说着,打量了两个女孩一番。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宫宴。太后她老人家的生辰,也是哪一日。陛下已经下旨,今年民间收成不错,故此这次的宫宴要大办。你们两个到那一日给我多长点心眼,本宫也不求你们给我出什么风头,别给我惹什么乱子,听懂了没?”

    德妃方才还含笑的眼里一片严肃:“太后的寿宴上,绝不能出岔子。你们两谁要是闹出了乱子,我也帮不了你们。自己仔细着!”

    柳云绮抬眼望外看了一眼,只见外头正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似乎还混杂着一些小雪。

    又是一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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