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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赌市

    冬去春来,堪堪又是一年。

    如果是在雍都的话,此时必然是春水初涨,花柳迎风。少年男女载春日之阳,换上新裁的入时春装,呼朋引伴,踏青郊游。

    姑臧城固然是石羊河水滋润的一方绿洲,亦不乏榆柳花木成行,河水荡漾清波绕城,然却因城外连接戈壁,并无游人如织的园林可赏。

    然郭霁却素来喜淡看人间烟火,旁观世人百态,反不喜刻意营造的花柳繁华。因此理书累了时,也找些闲暇,在这姑臧城中偶或一游,正合她心意。

    那一日正是万家炊烟时,因是新春,天日渐长,因这凉州城日落远远晚于雍都,虽日已锉西,却仿佛白昼无穷似的。路上尽是络绎行人,有不急不慢地还家进飧食的,也有就在街头食肆里点了胡饼、馎饦慢悠悠品味的,有见了熟人友朋远远招呼的,亦有三五成群聚饮酒家的,亦有胡姬劝酒、歌姬引喉的……

    郭霁乘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缓缓驱行于姑臧城的街市上,看得饶有兴味。忽见一间小小食肆外排起了长长队伍,队伍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延颈张望,有的从容闲谈,神态不一,举动不同,这便令郭霁百般不解。她便悄悄唤了在外的常乐来问。

    “常先生,这是什么地方,为何这些人都拥在门外?”

    常乐是个机灵能干的,每随邵璟到达一处,便将本地状况摸得一清二楚,何况此时骑了高头大马,居高临下,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便在车窗外,弯腰向郭霁笑道:“这是姑臧城中有名的食肆,做的一手好胡饼。他家的胡饼不仅有肉臊子的,还有西域各色果品的,并有韭薤拌着油和面的。不但如此,有烤的焦香,还有炸的酥脆,蒸得香软的。非但如此,他家还调的好汤水,无论价钱便宜的菜羹,还是昂贵的肉羹,甚至于鱼汤、酒浆都风味独特。一会出了炉,掀了屉,娘子自己闻一闻便知名不虚传。看这些来市饼的,中间就有许多姑臧城富商、豪族家的奴仆,受了主人派遣,早早排在这里,好争先买饼市汤。就这样排上个把时辰,还不一定能买得到呢。”

    郭霁便笑道:“这小小食肆之炽热兴旺,比之雍都的‘上林春’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常乐殷勤道出缘故,道:“这是自然的。一则京城肆铺林立、名庖遍地,‘上林春’虽饮食皆是上佳,然非一家独大。二则‘上林春’虽也偶或作庶民生意,然大抵其饮食珍美精贵、价值不菲,能入其门品其味者,非富即贵,而世上哪有那许多富贵者。而此间小肆,小小一爿,可堂食,可外带,价廉味美,贵贱皆宜。且姑臧城虽繁华,哪能与雍都相比,有此烹饪手艺者,便可佼佼超然,市人争买。”

    郭霁便点头,道:“水无蛟龙,山无虎兕,故而一家独大,诚然也。”

    正说着,忽一阵浓郁香气随着春风骀荡而来,逆入口鼻,唇齿生香——而与此同时,那边队伍中再无适才的悠闲散漫。一个个攒头而动,纷然躁起,一整排的人踮起脚跟,簇拥着向前推进——这自然是胡饼、蒸饼新鲜出炉了。

    那边常乐闻着饼香,瞧了瞧看着岿然不动的郭霁,知道她是因为出身教养好,故而思欲不能形于色。然照常理推之,她到底只是个十七八的小女子,哪里能不嘴馋呢?

    念及此,他便兴兴头头道:“要说这家味道的确诱人,娘子稍待,我且买两个来与娘子尝尝。”

    郭霁忙止住他道:“罢了,前面挤了这些人,这一炉一屉的都未必够卖。你这一去,不知等到何时。”

    常乐早命人住了郭霁马车,停在道旁,回头笑道:“娘子毋忧,小人自有办法,只稍待片刻即可。”

    郭霁还要再制止,话未出口,那常乐早下了马,交给身旁小厮,一溜烟就绕过队伍到了前头去。霎时间被簌簌而动的人群遮挡,再不见踪影。

    郭霁无聊,便瞧着日影移动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发了会呆,正想着这常乐去了不知何时返回时,哪知那常乐早捧着两个食盒笑呵呵从人群另一边转出。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向一个前来相送的短褐仆佣摆手告别。那人也满脸是笑,目送常乐,直到他已快步返回,才终于离去。

    郭霁心中不禁纳罕,这食肆中的各色饼一出锅,正被前来买食者簇拥着忙得不可开交。其中亦有当地豪族家的仆从,也不见食肆主人和仆佣假以辞色,唯独腾出专人来迎送常乐,恐怕还是借了凉州刺史兼都督的势。

    常乐手脚麻利地将食盒放到郭霁的马车上,从中拿出一个,用极干净的葛布包了就往郭霁手中送。

    “刚出炉的,娘子快尝尝。”

    郭霁自小的教养,原不许她当街而食,然自为刑徒,一路风餐露宿,早没了从前的拘束。虽则人前依旧礼仪周全,然见这常乐一片赤诚,便不再矜持,接过来便咬了一口,浓浓的芝麻、核桃等坚果子的香气,迅速在口中蔓延,又迅速扑向鼻子。再细细一嚼,只觉外皮层层叠叠,酥脆筋道,内里却细腻柔软,香滑不腻。她原本就有些饿了,顿时腹中满足,身心舒泰。

    见常乐笑呵呵瞧着她吃,满脸和悦。

    若是从前,郭霁也就安于仆从侍奉自己进食。而如今她遍尝酸楚,身份骤降,再不能心安理得独自进食,于是忙递过食盒去,道:“常先生也用些。”

    常乐却摇摇头,道:“我近日多食此肆中的各色饼啖,如今闻着就腻嗝。娘子自用,不必管我。”

    郭霁放下食盒,道:“你倒不用排队?”

    常乐听见问,立刻来了精神,得意洋洋道:“我常乐在京中有名的店肆中——无论那店肆是售卖食物还是器用,都从来不排队。何况这小小姑臧城。”

    郭霁听了,更加肯定是借邵璟的声势,便笑而不语,又低头去食饼。

    常乐惯会察言观色,自然窥知郭霁的细微心思,便一手将她的车窗放下半帘,不令外面人看见她当街食饼,同时笑道:“娘子见笑,我常乐一介奴仆,没什么别的本事。唯有一样,自小便是个自来熟。无论到哪里,也无论他们是否知道我家主君是谁,反正只要让我有机会开口,不用几句话,他们便都愿与我交好。如今这个食肆,起初他们并不知我是刺史府的人,只见了一面,便十分投机。自此我来食饼啖,只需提前打声招呼,他们便都给我留着,待我来了,哪怕炉灶甑釜都冷了,也特意地生火热好了等着我进食。当然,我也不亏待他们,无论食费还是请他们歇脚的打赏,都是只多不少。后来,我帮此间主人摆平了几个街头无赖,他们打听出我是刺史府的人,便常将新出炉的烤饼并小菜送了来。我也时时照顾他们生意,一来二去便熟了。”

    郭霁闻言,不禁刮目相看,她从前只觉得这常乐在邵璟身边,比别人机警勤谨些,不过主人的事多上心,又对不如自己的婢仆们亲和些,这与大家之中那些笃诚厚道而又得主人意的奴仆没什么不同。今日才发觉,这常乐确有不同寻常处。

    一般豪贵家受宠的仆婢,有了钱财都忙着积攒或享受,再有心计些的,便买田产店铺。今日听来,郭霁便知这常乐却与众不同,他并不仗势欺人,乃是个慷慨好爽的。又能急人之难,与人唯诚,这便难怪市井之人爱重他了。

    那常乐说罢,瞧见郭霁脸上神色,又道:“这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微末之术,结交的也都是些不入流的人物。与我们郎君下马治民,上马拒敌的本事相比,诚如蝼蚁之于虎兕。”

    郭霁便收了神色,笑道:“你家郎君智勇无双,自然是无疑。可先生这等本事,也是天生异禀。上天生人,自有其道,道与术虽有大小,而无高下。先生亦是上天厚爱之人。”

    常乐听了,喜笑颜开,道:“娘子所知甚博,只是‘天生异禀’‘上天厚爱’这些,用在小人身上,可惜了这些好言好语。”

    郭霁一面笑一面摇头,不再争辩,又见天色渐晚,便要回去。

    常乐却凑到车窗前,低声道:“今日娘子别回去了,小人陪着娘子到个好去处。”

    “什么好去处明日去不得?”郭霁道:“你家郎君去时万般嘱咐,令你我不可擅自出游,不可惹是生非。”

    常乐却神神秘秘道:“这个去处我们郎君也必然允准的,娘子去了便知此言不虚。何况近日小人要带娘子见一个人。若是不去,错失良辰高士,须得后悔。”

    郭霁听的一头雾水,道:“什么高士?这姑臧城中,我们人生地不熟,不要乱去见外人才是。”

    常乐笑着劝道:“此人是郎君的旧相识,也是娘子故人。娘子只管放心,小人一切安排妥当,定教娘子既见了这高士,还万无一失。不对,也不是万无一失,只怕是喜出望外。”

    郭霁听了,不禁心动,虽觉不妥,然迟疑之间,常乐已吩咐车夫驱车前行。

    那常乐嘴里还嘀咕着“娘子不可高声大语,令街上人听了去,失了体面”等语,这倒令郭霁只能安安静静呆在车中,任由他们安排。

    好在这常乐是邵璟的一等心腹,办事从来稳妥牢靠,甚至于邵璟一些公事他也知道些。有时邵璟因忙碌而疏漏时,全凭此君提醒,因此郭霁也倒安心。

    尽管姑臧城不禁夜,可此时天色也晚了,除了少数达官豪族及其子弟因有应酬,彻夜流连,偶或车马辘辘于长街之外,别的行人都渐渐散去,路上甚是冷清。

    春寒料峭,郭霁拉了拉衣襟,听着车马碾过街路的声音,匀称而单调——不觉想起,曾经也有些春夏之夜,她乘了马车,偷偷离家出行的时候。

    雍都禁夜,犯夜是大罪,她一个人自然不敢出门,都是受了梁武蛊惑随他出行。那梁武也不知有什么本事,总能躲过查夜的。当然有时是在渭北,渭北不禁夜,正恰如此时,闲闲款款,好不安宁惬意。

    她如今沦落为刑徒,命不由己,身似浮萍。受邵璟庇护,才过了些安稳日子。今非昔比,她自谓与梁武再无交集。当日雪夜一别,便知死生契阔,于是早断了念想。此后生死流离,再无闲心念起,她以为是忘了这个人的。

    可是一旦安定下来,总有些穿梭游荡于今昔的蛛丝马迹,沿着记忆,疏忽就到了眼前,触动心肠——梁武的身姿面影、言谈音容以及历历往事,便猛然袭上心头眼前。犹如月光,又似流水,驱之不尽,拂去还来。

    她不愿因往事而扰了此时心境,却又无法抹去这突如其来的思忆,正无可如何间,忽觉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而眼前几盏飘灯,人声鼎沸,顿时驱散了适才所思所想。她不由打量起眼前情形来。

    此处不过一处短街,零星几个铺子,门外灯光寥落。与这简陋街巷极不相称的,是三五聚集、喧哗不止的人群。只见小小街巷,里三匝外三匝挤满了人。既有青衫儒生,亦有持剑武人、街头无赖、好事流民。自然也有酒人保穿了短褐及犊鼻裤往来穿梭着送酒,以及挑着食担叫卖胡饼和馎饦的仆佣。甚至还有一个土台上,有些不甚入时的百戏杂演。台下观百戏的,更是男女老少皆有。

    总之这一个短而窄的街巷,竟是杂容了三教九流、高低贵贱。他们身处其中,吆吆喝喝,嬉笑怒骂,高谈阔论,胡言乱语……。其间有人间百态,也有人心百变。

    郭霁细细打量,恍惚间明白此处大概是个赌市,只是又全然不似寻常赌场。

    只见那几家铺子里的庄家拿着筹策,指着形似棋局的一张大大胡桌,高声问赌胜负。赌的却不是樗蒲、骰子等局,而是大到天下州郡,小到豪门恩怨,无一不可赌。

    其中一间铺子主人正一手拿了筹策,一面向众人道:“如今敦煌郡重镇渊泉城守将陆英及其党羽已被一网打尽,督导参军沈偃已经控制局势,扼住了敦煌东北咽喉。这沈参军兵贵神速,不过一个月就与敦煌县长史宋钊里应外合,解了敦煌之围。然冥安县令苦苦支撑数月,兵尽粮绝,未能等到援军前来。冥安县令并城中将士全部战死,城中百姓被劫掠屠戮一空。如此西戎军便东西连成一线,阻隔了敦煌、渊泉及几个重镇都尉之间的联系。当然,那沈参军一战成名,原本持观望态度的重镇都尉也都愿同心协力,勇赴国难。而沈参军手下也果然有能人,竟能冲破封锁,传递消息,又时而深入敌境,刺探情报。甚至发生过一支负责窥探敌情的斥候,勇退西戎骑兵数百的奇事。如今局势便是如此,可谓犬牙交错,混沌不明。正因如此,我们今日赌局方能彰显诸君之洞明。请诸君放出眼光来,买半年之内胜负。买我朝胜的以白为筹码,买西戎胜的以黑为筹码。买定离手,输赢无悔!”

    “且慢!”一个着儒衫的年轻人制止道:“在下初来宝地,也想赌两把。然因新来,消息闭塞,因此有两问请教先生。”

    “既有疑虑,知无不言。”那赌肆主人扫视众人一圈,昂首道:“诸君放一万个心,我既敢在这方寸之间赌这最大的,就敢保证所有消息尽在掌握中。”

    那儒生便道:“故渊泉守将陆英已死,但在下听闻他是陆家的嫡系子弟,不知此时陆家如何?”

    那赌肆主人闻言,微微颔首,道:“你倒也不是全无见识,生怕陆家广有势力,里外勾结,与凉州都督为敌是吧?”

    那儒生点了点头道:“正是,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起死回生,鱼死网破,其势亦不可小觑。”

    那赌肆主人道:“你个外乡人想得周全,我也不妨尽情告知。这陆氏自去岁冬日就被凉州都督连根拔起了。据说那参军沈偃尽杀陆英及其党羽不过五日,昭武城与姑臧城就同时动手,清理了陆氏。此事甚密,就连当地的武威张掖太守并两城县令都全不知情。直到整个陆氏被一窝端了,众人才如梦初醒。我们这位新来的都督,真好手段!后来听说这邵都督还京述职,可是拿了陆氏里通外敌并武力反叛的确凿证据回去的,可谓铁证如山。陆氏三族株连,千余人牵连其中。通敌的大罪,十五岁以上男子尽皆弃市。就是还剩几个漏网之鱼,也是翻不了身的!”

    “好快,真可谓疾如闪电!”儒生咂舌道:“不过五日时间,便是军情,从渊泉到昭武、姑臧,也未必能传递。何况是双方传递消息的同时还两处部署,动手灭了一个盘根错节的豪族。真是当机立断、铁血手腕!”

    赌肆主人瞥了那儒生一眼,道:“动手那么快——哼,你以为呢?自然是早就证据确凿,运筹帷幄许久了。天罗地网早就暗中部署好了,所谓动手,不过就是收网罢了。”

    “那更了不得!剪除一个如此规模的豪族,部署之繁复庞杂不亚于军事调动,竟然没泄露一点消息,不可谓不周密谨慎。”那儒生交口称赞,当即便道:“既如此,我买咱们凉州胜!”

    那儒生说罢,丢下定金,将白色筹码握在手中。

    此后众人纷纷出手,既有买黑,也又买白的。

    剩下的赌肆,也有赌豪族之间谁家能夺某地的,也有赌某豪强家中子弟谁能承继家主之位的,还有一个在赌刺史府参军秦冲与连城匪盗之胜负的……

    郭霁见了,眼界大开。她自然知道赌博投机自古有之,京中的豪门子弟更是什么都敢赌,什么筹码都敢下。赌巨资,赌宅院,赌美人,赌名马……出手之豪阔,赌注之大胆,岂是如此窄巷陋街中能够望其项背的?可是无论赌注下的多大,赌局不过就是投壶、樗蒲、掷骰那几样,再雅些的也就是黑白围棋、象棋,再豪些的也不过就是赌赛马、角斗等。

    她虽是在室女,却也有所耳闻。总觉得京中贵家子弟已经赌的够花的了,然这等赌家国大势的,却是闻所未闻。

    赌局之新,前所未有,郭霁只管目不暇接,浑忘了常乐说带她来此的目的是见一个人。直到那常乐上前为她指点,她才从一处阑珊灯下,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灯光氤氲中,有个客商装扮的锦衣男子,虽散散慢慢坐在胡凳上,也不改伟岸挺拔。此时那男子正瞧着她,笑容隐隐。

    郭霁有些看不清那人的脸面,却从那影影绰绰的身姿及气度上认了出来。她先是大为惊诧,尔后满心欢跃,想也不想便急急忙忙下车,险些绊倒在车辕下。

    常乐见了,忙伸手扶住,笑道:“娘子慢些。就是欢喜,也该爱惜自己。你若摔了,我们郎君该怪我侍奉不周了。”

    郭霁听了,顿觉不好意思,忙低了头整顿衣裳,正要款款徐行,端然迎上,可是那人已到了面前。

    “许久不能奉见,娘子行此大礼,邵某实不敢当。”

    郭霁抬头,正遇上邵璟似笑非笑的眼神。

    邵璟从前也这样笑过,都是揶揄她行止可笑。她从前最不喜他这样的神情,常常会因此抹杀了心头感激。

    然而物是人非,她重见他这样的笑容,却再没了半分羞恼。

    这姑臧城,白日里只管着了春意,可夜晚却凉,然而此时,郭霁却只觉心头温暖,如和风荡漾。

    郭霁正自欢喜,耳边却传来常乐的声音。

    那声音在这嘈杂的街头超乎众声,又是尽在掌握的称心意满,又是皆入我彀中的洋洋志得。

    “怎么样,小人不曾妄言吧?此处是个有趣的好去处吧?此人也是我们郎君的‘旧相识’,娘子故交吧?娘子见了也果然喜出望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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