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亡人

    京城不临水,夏季之时,少有雨水。

    但不知为何,今天的雨却是格外地大。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林间,一片片叶子被雨水洗刷,也将雨水碰撞,将雨滴坠成零碎的形状。

    道长今天罕见地没有穿着道袍,而是一身常服,跪在墓前。

    墓前摆了渚鸢生前最爱喝的酒,还有祭祀用的纸钱和祭品。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贴在脸庞上,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厌云打着伞站在不远处,看着每逢这个时候就会形容狼狈的公子。公子每次来祭祀之前,都会沐浴更衣,这一场雨下来,也是白搭了。

    ……

    “阿娘,我来看你了。”

    “对不起,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才来看你。并非我抽不开身,而是我不想面对自己的无能。”

    他对着墓碑低低说着。他每次到了今天,都会痛恨自己的无能。无能自己无法立刻就帮阿娘雪冤,无能那些人依旧高高在上。

    他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跪着。

    从前太多的年少轻狂都在之前的六年,在阿娘的墓前说完了,现在就连是他,都不知道要拿什么样的面目来看望阿娘。

    不远处,阿霜背着谢笙稳稳落地,谢笙打了伞,两个人只是湿了一些衣角。

    阿霜说知道地方就是知道,谢笙猜应是谢家的情报网的消息吧。

    她背着谢笙很迅速地掠过树林,非常可靠且省力。

    落地的时候,还扶了谢笙一把,让她站稳了。也因这一扶,有了些细碎的声响。

    厌云警觉:“谁?”

    这个地方偏僻,一般是没有人来的,更何况下着大雨。他一面回头看,一面抽出了短剑,是防备的姿态。

    谢笙本来想着道长可能已经祭拜完了,或是等道长走在墓前偷偷祭拜一下,没想过厌云这么警觉,不得不端庄不失尴尬地回答:“是我,谢笙。”

    厌云想拦住,但是看着公子没什么反应,这放两人过去了。

    谢笙稍稍靠近了一点,在距离坟墓几尺的地方站定。阿霜见没什么事,退到厌云身旁。

    厌云不满,什么嘛,怎么这个女侍都比他高。一面又想,公子最不喜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了,不会吓到人家娘子吧?

    但显然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道长没有抬头,只是将燃着的香插到墓碑前,低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呢?”声音里是一贯的平和。

    谢笙本来还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见他问了,也就答了:“我来祭拜渚将军。”

    她听到他似乎带着轻嘲地笑了下:“七年前,你还待字闺中,被谢家保护得很好。阿娘也并非对你有恩,你来做什么呢?”

    谢笙看着他淋雨,手往前伸想为他打伞,又作罢:“那有什么关系呢?谢笙是晋国的臣民,而渚将军是晋国的将军,她是为晋国而死的,我该来祭拜的。”她第一次,隐秘地说出她不是原来的谢笙。

    她想了想:“是我打扰了,如果你不想,我可以等你走了我再过来的。”

    道长站起身来,虽然跪的很久,但是他身形没有一点晃动,感受到她的忐忑,放缓了一点语气:“无碍。”

    “阿娘若是活着,应该会很喜欢你这样好看的姑娘。”是他平时不会说的话,说起来的时候,却又很悲伤。大抵涉及到亡人总是如此。

    厌云和阿霜无声地走远了一些。

    “我小的时候,最钦佩的不是成国公,而是我的阿娘。她和外祖,是这个世界上最牵挂我的人。”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蜿蜒而下。

    “世人都说成国公深情,若他真是深情,我那个哥哥是怎么来的。早在他喝醉宠幸女侍生下孩子的时候,阿娘就应该放弃这个男人的。而不是不舍,此后剪不断理还乱。”

    他记忆中,阿娘对他很好,自己有是了不得的将军,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是难得一见的女英雄。

    可是为什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阿娘还会对着亲近的女侍哭泣,不断地念着“他为何如此”。

    他深切地为阿娘不值。

    “我年少时,被人说是一代天骄,但我觉得无用。不然也不会让阿娘一个人长眠于此。她真的爱那个男人,所以不忍怨怼。既然如此,我该让他们团聚的。”他的语气温柔,但话里的戾气却让人心惊。

    谢笙定定地看着他。

    好像看见了划破羽翼的白鹤,无处可停泊,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惨烈的哀鸣。

    道家讲究修心,无去无来,非空非相。

    他今日难得的一身常服,就好像云端上的谪仙一朝坠落一样。

    让人心惊,又让人心痛。

    “我会完成我阿娘的遗愿,踏平戎族。我也会帮阿娘,洗刷冤屈,拿回她应该得到的清名。”

    我常欲,利剑戟,斩蛟鼍。

    他今日说得够多了,却好像怎么也说不完一样。曾经以为,七年的时间,足够让他隐忍,没想到还是做不到。

    又或许是……

    他微微侧目,看向认真倾听的谢笙。

    又或许是,他在她身边总是有片刻的卸下心防。他会害怕。她曾经无数次用清澈的目光注视着他,过了今日,看到他这样狰狞的面目,想必她也不会再注视她了。

    谢笙一直深谙社交礼仪,从前总是想该与道长这样的人保持距离,但是现在,却有些想亲近。他自己应是不知道吧,这样带着微微埋怨的语气说着阿娘的样子,带着沉痛和私欲说着自己的希冀的时候,比他以往独坐高台的清静无为的样子,更让人觉得想要接近。

    仿佛看到了年少肆意的少年郎,带着稚气和委屈。

    她的手就这样拂过他肩头的湿意,带着一点温度。

    这次她没有再说“失礼了”,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递给他一张揣在怀里的干净的手帕:“脸上都是雨水。”

    他头一次感到有点窘迫,转过身去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谢笙收了伞放在一旁,跪了下去。

    紧闭的眉眼带着一贯的淡然安静,即使有雨水落下,也是赏心悦目的。

    良久,她睁开眼。

    “你对我阿娘说什么了吗?”

    谢笙认真回答:“我希望晏公子得偿所愿。也希望终有一日,渚将军可以,千年万岁,椒花颂声。”露出一个笑容来。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

    珠沉圆折,玉碎连城。

    甫瞻松槚,静听坟茔。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从前我害怕梦见阿娘,今天,我想在梦里见见她。”他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变得平静了很多,“我想告诉她,我很想我的阿娘。”

    两个人一齐鞠了一躬。

    经过雨水的洗礼,墓碑上的字反而清晰可见了。

    “神武明真将军渚鸢”

    原来这才是道长道号的来源啊。

    雨势渐渐小了,此时正是上午,雨过天晴,天色有些泛蓝。

    厌云抬头看了看:“是雨后初晴。”

    嗯,是雨后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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