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心

    晏华修看着桌上那一折《书院夜会俏郎君》,神情古怪。

    翻看了几页之后,扶额。

    他与秦知沅确实是有同窗之谊,但是也绝对没有到话本子上那种抵足而眠的程度。

    萧鄢的确骄纵顽劣,太容易带歪正常人了。

    但是想了想,谢笙还要通过这个机会偶尔去见见阿姊,他暂且按捺住让官家知道自家公主爱好的念头了。

    “公子,苏家有新动向。”厌云收到传讯马上就来汇报了。

    晏华修将话本子放到书架最顶端,走向内室听着厌云的汇报。

    若说最不想让太子参政的人,莫过于贵妃的母族苏家了。所以他们会有所行动,他并不感到意外。

    厌云凑近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听完,道长思量了片刻,带着点笑意道:“既是如此,我们推波助澜即可。”

    厌云“嘶”了一声,公子定然又有什么主意了。

    点蜡。

    他们家公子,清静无为,手上没有任何权柄,也并未沾染权势,看似飘然如天上谪仙,但若是真的出手了,恐怕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无所作为。

    毕竟,他的外祖姓渚,与现在韬光养晦的渚家不同,当年的渚氏,也曾光耀无匹。当年的公子,也是晋京一等一的多智如妖的人物。

    只是他远离权力中心多年,许多人已经将他遗忘。这大概就是公子想要的结果罢。

    晏华修坐在桌前,身前是小窗投射过来的一片阴翳,半晌,他动了一下,像是想要饮一口茶,却放下了茶盏:“厌云,把祭品准备好吧,我该去看阿娘了。”

    厌云愣了一下,随即记起也该是公子阿娘的忌日了,他非常成熟地叹了口气,出门按公子的吩咐办事去了。

    室内,太乙香的香气清扬幽远,身上沾染这等香气的,会让人觉得飘然出尘。

    他从来不是清静无为的淡泊之人,他枉作清修之人,他想的,明明就是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日日夜夜,所思所想,只有仇恨和杀戮。

    他想起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女郎曾经说,很怕打扰了道长的清静。仿佛是真把他当做世外的清修之人。

    眼里带着些不曾见过的天真和纯稚,但这样干净的眼睛也会看错人。

    晏华修自嘲地想,若真能做到他想做的事,他愿做卑劣之人,而不能做她眼里出尘的明真道君。

    穿着整洁道袍的郎君整个人埋在阴影之中,眼中带着果决,和沉沉的悲恸。

    *

    此时,丞相内府的一座小院内,也是万籁俱寂。

    女侍从房内出来,冲着管事摇了摇头,表示夫人又没用多少饭。

    庭院那边,传来稚童烂漫的笑声,应当是在打秋千。

    在房内,没点多少蜡烛,门窗紧闭,显得有些幽闷。

    仿佛和院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女侍青离端着一些绸缎进来,对着静坐在窗边的丞相夫人温言软语道:“姑娘,这是老爷送来的布料,说是为姑娘裁制新衣,姑娘要看看吗?”

    青离是姜如兰的贴身侍女,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这院子里,除了青离,没有人敢在姜如兰的面前说话,都是噤若寒蝉。

    “剪了。”姜如兰僵硬的眼眶动了动,语气漫不经心。

    “姑娘……”青离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姑娘实在是太苦了,她又有什么资格让姑娘不迁怒呢?

    她漫不经心:“你告诉谢玄,我就喜欢这些绸缎被剪断的声音,若是心疼,就不必送了。”谢玄就是当今丞相的名字,也是小谢家的主君。

    青离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丞相大人还是会陆陆续续送来的,像是钗环、衣裙、补品,姜如兰从来没有缺过,甚至心情不好了,还会丢着玩。

    夫人在外面都是很正常的贵妇人的样子,端庄有礼。

    但是只有府内几个主子和贴身的女侍知道,自从小郎君谢长风出生后,丞相夫人这几年来一直未对丞相大人有过好脸色,甚至也不曾同房。

    女侍们一开始甚至在想这两个人应是要和离了,但奇怪的是,尽管夫人是这种冷淡的态度,主君待夫人还是一如往昔,甚至更加小心翼翼,连带着府里原本瞧不上夫人的其他人,也都不得不敬着夫人,生怕触了她的霉头。

    姜如兰坐在窗边,想着几日前去青霄观得到的消息,有些心烦意乱,良久,才下定决心:“青离,让谢玄来见我。”

    青离露出诧异的神色,但还是依照吩咐去了。

    心想,难道姑娘要回心转意了吗?

    *

    渚鸢的忌日这天,不巧下了大雨。

    大雨滂沱。

    家仆们都可以看见,成国公在亡妻的墓前,站了好久。

    想必他不光在思念死去的亡妻,也是在等待来祭奠的三公子吧。

    只是很可惜,这七年来,三公子从未来过渚夫人墓前。

    并非不孝,而是公子似乎在青霄观后面的林子里立了夫人的衣冠冢。

    “既然晏家不想让阿娘进入族陵,我又何必勉强。阿娘怕也是不愿的,她嫌脏。”曾经眼神坚毅的少年郎站在成国公面前这样说,此后离开了晏家,再也没有回来。

    哪怕他告诉他世子之位虚位以待,也并没能让他离开的身影有丝毫的停顿。

    父子人伦,最后竟然走到了要靠权势来挽回的地步。

    他并不承认晏家是作为自己母亲的夫家。

    往日的恩怨如同乱线一般,怎么也理不清。

    成国公阻止了家仆为他打伞的动作,任由雨水淋下来。

    鸢娘,七年了,希望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能原谅我。也希望阿修,回心转意。

    如若晏华修在现场能够听到他这个血缘上的父亲的心声,大约只会评价一句:禽兽不若。并且嫌弃他扰了阿娘的清静。

    *

    因为今天雨下得连绵不断,谢笙并没有户外活动的欲望。

    莫名有些心绪不宁。

    大概是早坛的时候听到其他道长的议论的缘故了:

    “今天是……那天吧?明真又该去祭拜了。”

    “希望他这次回来能够情绪好点,别茶不思饭不想了。毕竟那位,也故去……有七年了吧?”

    并不难猜,今日应该就是那位夫人,道长的阿娘,名唤渚鸢的将军的忌日了。

    谢笙又想到那个梦境。

    她曾经让阿霜去追查过,得到的也不过是与传言中的凉山关战役大差不离的消息,若想要知道内情,恐怕还是问亲近的人或者是当事人比较清楚。

    但是谢笙问不出口。她没有立场,也想不到该如何委婉地发问。更何况还事关太子,她更不能轻易问出口了。

    她并不是个没脑子盲目冲动的人。

    莫名想到那天来观里的姜夫人,后来她打听了一下,姜如兰和渚鸢曾经是闺中好友。那天她过来,谢笙有种直觉,她觉得这应该和渚鸢的死有关。

    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深深叹了一口气,穿越什么的,预知梦什么的,真的不能给一个聪明又有地位的人来吗?

    白芷在一旁做着针线活,分神看着姑娘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叹气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开口:“姑娘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她停下踱步,瘫在椅子上:“白芷,我想去祭拜渚将军……”

    “嘘!”白芷赶紧看了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见没有其他人,才松了一口气,凑近姑娘低声道:“我的姑娘啊,这个事情可做不得。你看渚将……渚夫人战死七年,除了夫家和道长,有谁敢去祭拜的吗?我的好姑娘,在京城提一句她都是不长眼。官家虽然不计较战败的事情了,可是当时,也是雷霆大怒,若不是太子进言,渚夫人即使死了也该是获罪之身。姑娘你去,若是被人看到了,该是把柄了,可去不得。”她说得真心实意。

    谢笙侧过头去,不说话了。

    她是知道当年的事情八成有隐情,就是她不知,也会想去祭拜这位鼎鼎有名的将军的。

    她想起曾经那个世界,即使是功绩再矛盾的人也有崇拜者,更何况那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王侯将相。

    她是女子,且是难得一见的女将军,她带累了晋军,是大晋的罪人。这种声音在不断响起。

    但是她不愿再听。

    对于亡人,且是有功绩的亡人,难道不应该不以一事褒贬,不避善,不隐恶吗?

    道长救过她,她也明明知道也许不是这样的。

    渚鸢不是无能的女子,不是大晋的罪人,更不是他们所说的好大喜功的德不配位的将军。

    她捂住脸。

    大概在这个世界,拥有不同记忆的她,真是所谓的异类吧。

    “我想去……我应该去的。”她抬头。

    白芷头疼:“难不成姑娘你要翻去人家的族陵吗?进不去的,传闻中道长立的衣冠冢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姑娘……”

    她还想再劝,忽然听到房梁上传来一声细响,随即是一道淡淡的女声:“我带姑娘去吧。”

    白芷吓了一跳,听出那道声音后头更痛了:“霜娘?你怎么在梁上?你是谢家的人,更应该劝劝姑娘才是。”

    谢笙轻咳一声。要不要告诉她阿霜来的第二天就睡在房梁上了,说是偶尔睡着,安心,她更不可能跳上去把人抓下来,好在频率不高也就随她了。

    “阿霜你知道在哪里?”谢笙抓住了重点。

    阿霜跳下来,一身黑衣,冷酷道:“谁说我没有劝着姑娘。下雨了,山上冒菌子。我和姑娘出去采菌子,旁人有什么可说的。”

    “……”

    所谓破格的事,不让人发现,也就不出格了。

    谢笙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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